畫眉村的人他都記得。


    一個不是畫眉村的人說家在畫眉村。這是什麽情況?


    他醒悟過來,這個姑娘不僅僅是嚇得丟了魂兒那麽簡單,她還被來自畫眉村的鬼魂附了身!


    他曾在畫眉村聽牆角的時候聽到過餘遊洋和羅步齋說枕邊話,得知小米的魂回到了家裏,但是魄一直流落在外。


    於是,他突然問道:“你可是小米?”


    那個姑娘見他識破,撒腿就跑。她逃跑的姿勢都不太自然,手亂甩,腳亂晃,一腳高一腳低。這是外來的魂魄一時控製不了軀體的表現。好在生前有些修為,小米的魄還算強大,勉強能將別人的軀體操控。有些弱小的魄即使搶得別人的軀殼,也無法真正控製別人的軀殼,隻能像新生的嬰兒一樣手舞足蹈,並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因此,隻有極少數鬼附身的人會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行為,絕大部分鬼附身的人隻是頭疼發燒,躺在床上說胡話而已。


    獨眼和尚見那個姑娘逃跑,急忙緊跟其後,一手從懷中掏出小棺材盒來。


    小米的魄控製那個姑娘的身體奔跑,自然比正常奔跑要困難很多,也自然跑不過一個正常的人。


    很快,獨眼和尚就從後麵追上了她。


    獨眼和尚一掌直擊那個姑娘的後背,並“嗬”地大喊了一聲。


    獨眼和尚說,他那一掌叫做穿魂掌,如果晚上從背後突然打這麽擊別人一掌,可以將別人的魂兒嚇走。


    他那麽一掌擊在那個姑娘後背上之後,立即看到一個影子從那個姑娘的軀殼裏跌了出來。


    不用說,那個影子就是小米的魄。


    他顧不得此時那個姑娘跌倒在地,顧不得她是不是磕壞了花容月貌。他一躍而起,用那打開的小棺材盒朝小米的魄蓋了過去。


    多年以後,姥爹也用同樣的方式在我麵前將小米的魂魄蓋住了,不過他用的是一個紫砂茶杯,而獨眼和尚用的是小棺材盒。


    這種方法是獨眼和尚傳授給姥爹的。姥爹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需要小棺材盒,隻用一個茶杯就可以辦到。這一點跟他從別人那裏學來十二指節掐算之後,無師自通學會了用算盤算命是一個道理。


    小米的魄就被獨眼和尚關進了小棺材盒裏。


    待他將小棺材盒收起,走到那個姑娘身邊的時候,那個姑娘已經醒過來了。


    她如大夢初醒,見獨眼和尚正將臉湊過去,掄起右手就在獨眼和尚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那陣子龍灣鎮盛傳晚上有人用迷藥迷倒姑娘,然後將人拖走賣掉。那個姑娘把獨眼和尚當做是那樣的人了。


    獨眼和尚被扇得眼冒金星,剛想要爭辯,那個姑娘又不由分說地大喊起來:“抓流氓啊!抓流氓啊!有流氓要害人啊!”


    街道兩邊的房子裏立即亮起了許多燈,腳步聲也蹬蹬蹬地響起來。


    獨眼和尚心知現在怎麽爭辯都不行了,有一百個嘴也說不清,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倘若被龍灣鎮的人抓起來,他就死路一條了。想在這裏招搖撞騙的機會也會灰飛煙滅。


    於是,他懷揣著小棺材落荒而逃。


    說到這裏,獨眼和尚憤憤不平地拍著桌子說道:“馬嶽雲,你說說看,做善人有這麽容易嗎?做善人能得到好結果嗎?我明明救了她,她還要詛咒我!還叫人抓我!我連惡性的魄都不怕,但是就怕這樣的人啊!”


    外公想想也是。這不好不壞的獨眼和尚不怕孤魂遊魄,卻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姥爹曾跟外公說過一種叫“一目五先生”的鬼。這種鬼一出來就是五個,五個鬼有四個是瞎子,隻有一個有眼睛,但是眼睛隻有一隻。這隻有一隻眼睛的鬼並不像獨眼和尚這樣,因為那個鬼的眼睛是長在中間的,而其他四個鬼共用這一隻眼睛。這一目五先生依靠吸食人的精氣為生。因為他們隻有一隻眼睛,行動不便,所以隻能趁人睡著的時候偷偷靠近,然後從人的口鼻裏吸走精氣。人的精氣被吸走了的話,就醒不過來了。


    姥爹說,這一目五先生不吸食善人的精氣,怕損害自己的福報,他們膽子小,也不敢吸食惡人的精氣。


    外公就問,好人的也不敢吸,壞人的也不敢吸,那他們不餓死嗎?


    姥爹說,他們專挑那些不好也不壞的人吸食精氣。


    在獨眼和尚拍桌子的時候,外公記起了這些。外公就想,倘若獨眼和尚碰到一目五先生的話,那就是耗子碰上了貓吧。


    可是外公覺得將獨眼和尚當做不好也不壞的人似乎不恰當。這獨眼和尚好事也做,壞事也做,應該是既好又壞的人。恐怕一目五先生碰到了這種人也會犯愁。


    “那之後呢?”外公一麵心裏想著這些,一麵問道。


    “之後?之後就被你父親拆穿了,把我的小棺材盒踩壞了,小米的魄就跑掉了!”獨眼和尚一揮手,說道。


    “哦。”外公見他省略了中間過程,也沒再問。因為姥爹如何遇到獨眼和尚,如何識破他,他如何逃掉等過程,外公早就聽說過了。


    “不過在此之後,我還是暗暗關注小米的魄,經常在她準備嚇人之前提醒別人,或者把別人拉走,不走她埋伏的道路。不過前幾天她突然不見了,我通過多方打聽,從其他孤魂遊鬼那裏得知她投胎轉世了,但是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的哪戶人家。”這時,獨眼和尚看了看姥爹,繼續說道,“馬秀才,關於弱郎大王的前世今生,我也有所耳聞,現在它還禁錮在村口那個池塘底下吧?我路過那裏的時候好像聽到它的歎息聲了。”


    自從弱郎大王被禁錮在池底之後,偶爾有人在經過那裏的時候會忽然聽到身後發出一聲歎息,但是回過頭來卻看不到任何人。這事情已經有好幾個人經曆過了,也傳到了姥爹的耳朵裏。


    獨眼和尚試探地說道:“我還聽說,那弱郎大王曾經是西藏某個寺廟的住持?”


    姥爹點點頭。


    “我想它是被別的高人帶到寺廟去的吧。或許那個高人當初是出自好心,希望寺廟的佛法洗滌它的心靈和性情,希望可以壓製它的惡性。”獨眼和尚推測道。


    姥爹也曾有過這樣的猜想,點頭道:“我也曾這麽想。”


    “可是即使這樣,還是沒能成功,做到了住持的高僧還是起屍成了弱郎大王。”


    “是的。”姥爹無奈點頭。


    “所以你想想,如果小米的魄投胎轉世,你要扭轉她有多困難。說不定她像弱郎大王一樣為害一方。”獨眼和尚說道。


    姥爹沉默不語。


    外公心事重重。獨眼和尚說得有道理,小米的魄或許不如父親那樣強大,但轉世之後肯定不會風平浪靜。倘若那時候麵對父親,父親該鐵麵無私,還是手下留情?


    獨眼和尚不無遺憾地說道:“要是土地公公沒有走就好了,對每個地方人和鬼最熟悉的要屬土地公公,如果他沒有離開,我們問他或許能知道小米的魄轉世到了哪裏。”


    外公靈機一動,插言道:“小米在世時不是製伏了水客和水猴子嗎?或許它們知道吧?”


    姥爹搖頭道:“小米在世時曾經答應了水客和水猴子,隻要它們在弱郎大王出現的時候幫我一把,就將它們放走。我也跟小米說過,它們已經向善,就要讓它們有好的歸處。不能因為我們還需要它們,就把它們禁錮在這裏。對付弱郎大王的時候,小米意外落水,沒能兌現她的諾言。白先生帶小米的魂回來之後,我便偷偷將水客和水猴子放走了。”


    “原來你早把它們放走了!”外公驚訝道。不過這麽多年來,那池塘裏從來沒有見過它們的動靜了,外公也曾懷疑過它們的存在。“那你把水猴子的身子還有耍猴戲的人的頭還給它們了嗎?”


    姥爹搖搖頭,充滿歉意地說道:“哪有這麽容易!水猴子的身子和耍猴戲那個人的頭早就不知去向了,估計在小米殺死他們的那個夜晚就煙消雲散了吧。那時候小米的戾氣重,但又一心想保護我,所以對水猴子撒了個謊,說以後將頭和身子還給他們。”


    “哦……”外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陣雙餘巴。


    “這是我欠水猴子的,或許來世要還。”姥爹苦笑道。


    “生生世世,循循環環……”獨眼和尚有節奏地敲擊桌麵,仿佛是敲著木魚,念經一般說道。


    這念經一般的聲音將白先生吸引了出來。白先生一藍一黃的眼睛盯著獨眼和尚,似有所思。


    “這就是白先生吧?小米的魂就在它的體內吧?你看,她正在看我呢。”獨眼和尚回視白先生。


    姥爹點頭道:“我也時常能感覺到她的存在。”姥爹臉色難得有了一絲欣慰。


    獨眼和尚說道:“一貓一鼠在一個屋簷下和平共處,真是奇觀啊!可惜這貓的壽命遠不如老鼠。貓僅僅是魂魄容器,方便他人而已,縱然比其他貓的道行要高,但終究高不了太多。這老鼠我一看就知道不一樣,它修煉的是自己,聽說它還時常抽你的煙?”說到這裏,獨眼和尚看了看姥爹。


    姥爹微笑道:“是的。不過不是吸我的煙,是吸我吐出的煙霧。”白先生一出來,姥爹的心情都好多了。


    “難怪!”獨眼和尚似乎是得到了答案一般,“人說蜘蛛在佛麵前吸多了香火都能成仙,這老鼠吸了人的煙火也能成精!它不是老鼠,它要成老鼠精了!”


    姥爹道:“你這話過譽了!我哪能跟佛比?它是唯一一個自始至終陪在我身邊的朋友了。我很感激它,希望它能修得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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