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道士知道此時姥爹已經看不見他,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這時,在聻絲兒沒圍繞的口子邊出現了幾個小孩子。一個小女孩怯怯地看了看歪道士和地上的姥爹,然後朝小米招手,說道:“小米,小米,快來!”


    其他幾個小孩子也朝小米招手,紛紛輕聲呼喚道:“小米,快回來跟我們一起玩!”


    歪道士朝那幾個小孩子瞪了一眼。他知道,那是瞎子坳來的小鬼。


    那幾個小孩子頓時嚇得消失了。


    但是很快他們又在那個口子邊露出了頭,怯怯地喊小米:“小米,快來跟我們一起玩呀!”他們簡直是一群在洞口藏頭露尾的小老鼠。而歪道士就是一隻懶貓,讓他們這些老鼠不敢靠近但又膽敢出現。歪道士確實是一隻懶貓,他剛剛差點命喪黃泉,又峰回路轉。他覺得非常疲憊了,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他不想跑出去追那些小鬼,因為他抬一下手抬一下腳都感覺非常費勁。他隻想那些小鬼自己散去,他好早早回到家,躺倒那個孤單而狹小的木床上。


    他以為小米會跟著那些小鬼走的。


    但是小米沒有。


    小米側頭看著口子邊的小鬼們,忽然揚起手,扯著嗓子喊道:“你們都給我滾!都給我滾遠一點!滾!滾!滾!”喊到幾乎要破音。


    那些小鬼露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們不敢忤逆小米的意思,急忙紛紛離去。


    歪道士的耳朵被小米的聲音震麻了。他不知道為什麽小米突然要那些小鬼夥伴們“滾”。


    莫非小米有心向善了?歪道士心中一喜。


    小米似乎感應到了歪道士在想什麽,立即回頭怒視歪道士,將他心頭的念想扼殺。那雙眼睛冰涼如刀刃,幾乎要將歪道士的心刺穿。


    捉鬼無數的歪道士在一刹那間被小米的目光震撼並震懾。


    小米並沒有對歪道士做什麽,她看了他一眼之後,朝那個口子走去。


    歪道士想挽留,但是想到剛才的目光,他的腳便被釘住了一般動不了。


    小米在那個口子處漸漸消失,背影融入夜色之中……


    歪道士愣了許久才想起這裏還有兩個人,一個因體力透支而陷入昏迷的姥爹,一個因澤盛施法而中邪不醒的老頭。


    歪道士自己走路就不太順暢,加上感覺精疲力竭,自知一人無法拖走兩人,於是他先回到了村子裏,到了馮俊嘉家,叫馮俊嘉喊人來幫忙。


    馮俊嘉聽說姥爹倒在了離瞎子坳不遠的地方,急忙敲開幾戶鄰居的門,叫了幾個年輕有力的人一起去將姥爹和老頭抬回來。


    第二天,姥爹和老頭都醒了過來。他們之間沒有通過氣,但是不約而同地保守了昨晚的秘密。姥爹保守秘密是免得馮俊嘉擔憂,老頭保守秘密則是為了能繼續留在這裏生活。


    幾天之後,老頭來到畫眉村,找到姥爹,跟姥爹談了許久。


    從畫眉村回去之後,那個老頭便天天在家念經,成了一個不出家的居士。沒有人知道老頭為什麽念經,為了誰而念,隻有姥爹知道。


    姥爹在他這一輩子中用了兩次陰陽咒。一次是為了小米,一次是為了他的曾外孫。那次為小米而損耗了他幾乎畢生的積累,後來為了曾外孫而損耗了他在陽世的最後一點時光。


    也是因為第二次挽救了曾外孫,我才相信媽媽和外公說的姥爹能闖鬼門關的話。


    不過那個曾外孫不是我,而是我弟弟。


    我弟弟比我小五歲。弟弟出生一個多月之後,姥爹與世長辭。


    媽媽說,我弟弟出生之後身體非常弱,拉稀不斷,一點吃的都拉幹了,身上沒有長一點肉,瘦得不像個剛出生的孩子。媽媽帶著弟弟去看了醫生,醫生說這小孩子消化不良,但是又不能隨便打針吃藥,束手無策。媽媽眼睜睜看著弟弟來到這世上之後一天比一天消瘦,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


    那時候剛好奶奶也臥病在床,需要人照顧。媽媽那時候雖然剛生下弟弟,但是仍然不得不操勞家務。而爸爸要在外幹活兒賺錢養家。正因如此,媽媽那段時間無法抽空去畫眉村,隻是在弟弟出生的那天支使爸爸去報了一個喜。


    爸爸報喜卻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姥爹也已經重病在床,聽說又多了一個曾外孫,非常高興,但沒有精力問曾外孫的八字,給這個曾外孫算上一算。


    外公因為擔憂姥爹的身體,也隻是給村裏人發了喜糖,忘記了找爸爸要孩子的出生時辰。


    那時候爸爸也還沒有發覺弟弟有生病的症狀,所以沒有特意要問八字的心思,放了鞭炮,發了喜糖就回來了。


    到了弟弟滿月,該是請客慶祝的時候了。這裏的風俗不是生了孩子就要請客辦酒,而是等到孩子滿月才辦。


    可是媽媽見弟弟的病症一直沒好,以為這個孩子留不住,便不敢辦酒。再者,她照顧一個孩子一個臥病的老人,已經首尾難顧了,根本沒有精力去操辦酒席,接待親朋。


    重病在身的姥爹則記著這件事,到了弟弟滿一個月的那天,他將外公叫到床邊,問道:“這不是外外剛好滿一個月了嗎?為什麽沒有接我們去呢?”姥爹和外公時常在別人麵前將我和弟弟稱之為“外外”,是比較親切的稱呼。


    外公這才想起離女婿來報喜剛好一個月,可是他脫不開身,便叫人帶口信到我家裏,詢問為什麽沒有請客。


    媽媽便托人帶口信回娘家,說孩子和老人都不好,沒時間沒精力。


    外公將口信帶到姥爹的床邊。


    姥爹不高興了,拍著床沿道:“就是不請客,也得把孩子抱到我床邊來讓我瞧一瞧啊!”


    外公勸道:“小孩子沒出月,是不能出來吹風的。”


    這確實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在出月子之前,產婦和小孩都不能出門,必須滿了一個月才能出門。


    姥爹道:“不是說孩子身體不好嗎?她也不心急?這麽狠的心?”


    外公又為媽媽說話:“她還要照顧那邊的婆婆,人又不是鐵打的,哪裏有這麽多精力?再說您身體也不好,她不想讓您擔心吧?”


    姥爹又罵外公:“那你為什麽不去看看外外?你沒有病吧?你怎麽照顧女兒照顧外外的?”


    外公無奈,沒有反駁。其實外公確實沒有時間。媽媽比大舅舅大十二歲,媽媽出嫁之後,外公家裏的農活兒基本都靠外公一個人來做。


    外公家裏的水田還真不少。我小時候最怕的是收割季節跟媽媽去畫眉村幫忙,因為感覺水田收完一塊還有一塊,沒有盡頭。


    尚若然基本不下田幹活兒。外婆由於身體原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不得重活兒。姥爹重病在床。兩個舅舅年紀還小,幫不了忙。所以那段時間家庭的重擔全在外公一個人身上。


    姥爹見外公不吭聲,知道他也有難處,便歎了一聲,說道:“那這樣吧,無論如何,你叫她抱孩子到我這裏來看一看。”


    外公點頭道:“好。”


    於是,外公叫外婆去我家幫忙照顧奶奶,讓我媽媽抱著弟弟帶著我去了畫眉村。


    我和媽媽從後山抄近道到的外公家。我和媽媽剛剛從外公家的後門跨進去,就聽到裏屋姥爹在喊:“你們來啦?快抱我的外外進來,讓我看一看!”


    我和媽媽便直接進了姥爹的房間。


    姥爹叫尚若然扶他勉強坐起,叫媽媽將孩子遞到他麵前去看。看了一會兒,他又找媽媽要了弟弟的出生時辰。


    我和媽媽看著姥爹幹裂的嘴唇念了念什麽話,然後停住了,好久沒有吭聲。


    媽媽心疼姥爹,以為姥爹在難受,便說:“您都這樣了,就好生休息吧。我怕是懷著他的時候去池塘洗了衣服,涼了身子,所以他體質弱,消化不良。”


    媽媽後來說,她懷著弟弟的時候常去池塘洗衣服洗被子。因為奶奶在病床上不會挪動,衣服和被子過不了一兩天就會散發一種難聞的氣味。媽媽為了讓奶奶少受罪,基本每隔一天就給奶奶換洗一次。那時候爸爸在鎮上的一個礦場做事,一個星期才能回來一次。媽媽自然不可能將衣服和被子留到爸爸回來了讓他來洗。


    姥爹先叫尚若然扶著他躺回去,然後在枕頭上搖了搖頭,說道:“不對。這不是你身體受涼的原因,而是孩子的魂魄不全,他還有魂魄在那邊,沒有到這邊來。”


    媽媽在姥爹的耳濡目染下,當然知道“這邊”“那邊”的意思。媽媽驚訝道:“那該怎麽辦?”


    姥爹眉頭緊蹙,神色凝重道:“隻有死人能救他。並且要盡快!”


    媽媽一聽這話,身子涼了半截。


    姥爹繼續道:“必須有個死人去那邊的時候把孩子的魂魄叫過來。不然的話,我這個外外可就真留不住了。”


    媽媽說道:“爺爺啊,活人我還能找,死人我怎麽找?”


    姥爹想了想,說道:“死人怎麽就不能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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