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時候離開陰廟我都想不起來,看來自己的記性真是越來越差,隻記得見到太子的時候是在寺廟的後院,這裏我也來過一次,那是雲杜若和太子帶我來治愈眼疾的時候。


    走進去又看見院中那顆鬱鬱蒼蒼參天菩提樹,隻是這裏和上次來的時候變化大了許多,一彎溪水從菩提樹邊流過,上麵的石橋古樸久遠,橋邊是一顆低垂的楊柳,在風水飄舞的柳枝讓我感覺似曾相識。


    我凝視了很久終於還是想起來,我在鬼市見到秦雁回的時候,他就是坐在這石橋綠柳邊,可怎麽鬼市的場景會出現在這裏,我剛皺著眉頭有些疑惑,目光就落在菩提樹下的兩人身上。


    太子一襲白衣禪定而坐,麵前的幾案上香爐繚繞青煙,遠遠看過去太子手裏拿著什麽東西,顧小小就坐在他旁邊,我也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們兩人,不過令我暗暗驚訝的是,太子和顧小小似乎丁點變化都沒有,還是和分別的時候一樣,隻不過如今的太子超凡脫俗舉手投足之間如同得道高僧,顧小小也沒有了之前的乖張變得安靜沉穩。


    走進我和雲杜若盤膝坐在他們對麵,這才看清楚太子手中拿著的是一把刻刀和一塊原木,他是在雕刻什麽,見我們不期而遇臉上並沒有太多驚喜,和顧小小一樣波瀾不驚的淡淡一笑。


    我心中那份落寞愈發凝重,好像所有人都能安於現狀,隻有我是活在過去的人,太子和顧小小見到我的反應和韓煜一樣,隨遇而安淡定自如,這反而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我去見過韓煜和方想,他們……他們都挺好的。”我試圖找一個讓大家都能參與的話題。


    可太子聽完便埋頭繼續手中的雕刻,一刀一刀刻在原木上,看著木屑落下良久才聽見他的聲音。


    “龍虎山一別數年,六道悟禪靜修,知道你會來但沒想到等你這麽久。”


    “你……你在等我?”


    太子默不作聲繼續雕刻手中的原木,身後的顧小小端起剛沸騰的清水為我們倒茶,雲杜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話變的很少,一路上不管是見韓煜還是來這裏,她幾乎都沒說過什麽話。


    我端起茶杯看著顧小小穩健的把水倒進來,直到滾燙的水滿溢出來燙到我的手,茶杯掉落在地上,我的神情變得有些慌亂。


    “看,不是你放不小,是你一直不肯放。”顧小小的話變的充滿禪機。


    “你過的怎麽樣?”太子埋首心如止水的問。


    “還好……還好。”我從地上拾起茶杯心不在焉的回答。“挺順心的,好像什麽事都能……”


    “心想事成。”我還在猶豫太子已經幫我把話說了出來。


    我愕然的點頭,這四個字多少人夢寐以求,可我卻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似乎少了些什麽,但一直都無法確定。


    “你看我雕刻的是什麽?”太子拂去衣衫上的木屑,把雕好的原木遞到我麵前。


    我接過去看了一眼,那原木上隨意的雕刻了幾刀,沒有輪廓也沒有模樣,我遲疑的搖搖頭。


    “這……這是什麽?”


    “如來。”太子抬頭眼睛睿智空靈。


    “如來?!”我眉頭深皺,那原木上刻痕雜亂無章,亦如孩童隨手刻畫幾刀。“可我看不出這是如來。”


    “我心見如來,諸羅萬象皆是如來。”太子雙手合十宣一聲佛號,意味深長的對我說。“我用心看大千世界,萬象皆為真,你用眼看又豈會便真假。”


    太子的話透著禪機,我一時半會根本無法領悟,反複端詳手中的原木依舊無法明白太子話中玄機。


    “你說你去獨山陰廟見過韓煜和方想?”太子很平靜的問。


    我點點頭。


    “你什麽時候去的?”太子和我對視淡泊的問。


    “是……”我剛想回答,忽然一愣忽然發現我竟然完全記不起到底是什麽時候去的。


    “你怎麽去的獨山陰廟?”太子加重聲音再問一句。


    ……


    我眉頭皺的更緊,發現如此簡單的問題我竟然回答不上來,我隻記得見過韓煜和方想,我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怎麽去的,也想不起是什麽時候去的,好像我的記憶完全是跳躍的,中間很多不經意的細節完全想不起來。


    “那你又是怎麽來這禪清寺的?”太子不慌不忙繼續問。


    我開始有些慌亂,努力試圖讓自己能記起點什麽,從獨山陰廟向韓煜和方想辭別後,我就和雲杜若來禪清寺,可是怎麽來的還真一點印象都沒有,感覺好像突然就到了這裏。


    心想事成!


    還是這四個字,我總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成全自己任何的事,或許事這樣的經曆太多,我往往隻看見了結果卻從來沒留意過過程。


    “記不……記不起來!”我舔舐著嘴唇麵色變的凝重,抬頭看向太子焦急的問。“為什麽我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太子並沒有回答我,而是慢慢向我把手伸過來,抓著我的手按在我胸口。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佛在心中,世間萬物皆是佛語,你眼中隻有空相,心中無佛又豈能見佛。”


    我任由太子把我的手按在胸口,停留了片刻我突然驚愕的張開嘴,我的手放在胸口竟然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為……為什麽會這樣?”我驚慌失措的問。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太子並沒沒有直言回答我,說完這一句後雙手合十閉目誦經。


    我不是佛門弟子,禪機佛理根本一竅不通,太子分明是想提點我什麽,但現在我完全領悟不了,還想繼續問下去,忽然耳邊那揮散不去的聲音又一次出現,與之相比更加清晰如雷貫耳般震的我頭痛欲裂。


    ……我皆令入無餘涅盤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


    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聽見那些聲音中的佛經內容,很快我就聽出這是金剛經,開始我還能忍受那令人心煩意亂的頭痛,可隨著佛經的聲音越來越大,我捂著耳朵想讓自己平息可丁點用也沒有,抬頭的時候才看見我聽見的聲音竟然是從太子口中念誦出來。


    原來我一再聽見的佛經都是太子念出的,他越念越快我愈發難以忍受那生不如死的頭痛。


    “不要再念了。”我聲音懇求的對太子說。


    可他並沒有理會我的話,從他口中念誦的佛經反而更加清晰明亮,我實在無法忍受那鑽心刺骨的痛楚,完全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推攘對麵坐著的太子,等我手揮舞過去驚愕的發現手竟然穿過了太子的身體。


    他猶如那繚繞的香霧般虛無縹緲的在我眼前湮滅,虛幻的消失在我眼前,連同太子和顧小小一同消失的還有我耳邊的佛經,我終於可以平靜下來,不過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我震驚不已,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回頭看雲杜若,她竟然一臉平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般,這裏分明就是禪清寺,我記憶中……


    我眉頭再次一皺,我已經不太確定這是什麽地方,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亦如剛才消失的太子和顧小小一樣虛幻的讓人感覺不真實。


    叮當……


    我的思緒被輕靈的鈴聲打斷,好熟悉的聲音,隻是我已經很久沒再聽過,我抬頭向那聲音的方向望去,在那顆石橋邊的柳樹上懸掛著一條紅色的風鈴手鏈。


    我站起身走到柳樹下取下那條手鏈,看了良久突然記起這是在鬼市我送給雲杜若的那條,我愕然的回頭看向身後的雲杜若,她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你還記不記得這條手鏈?”我拿起手鏈放在雲杜若的眼前。


    “不記得。”雲杜若搖頭。


    ……


    我心中暗暗一驚,我終於能想起一些之前的事,但有一點我很肯定,這條手鏈對於雲杜若意義非凡,她絕對不可能忘記,自從龍虎山和大家分別後,我就再沒見過雲杜若戴這條手鏈,如今她甚至都不記得還有這手鏈。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環顧這別院中的一切,那參天的菩提樹和這溪水石橋還有垂柳完全格格不入,這分明是兩個不同地方的場景,為什麽會融會在一處地方。


    記憶……


    我忽然在心裏倒吸一口冷氣,這並不是真實存在的,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按照我記憶中零碎的片段組合起來的地方,太子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漸漸有些領悟,他是讓我用心去看,而不是眼睛。


    如果我見到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那我身邊的人……


    我慢慢張開嘴,細細念叨著太子剛才念誦的佛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太子是在提醒我,眼睛看見的一切都是虛妄的幻像,我從來沒見到真正的諸相如來,除非要破一切相。


    想到這裏我拿起留在幾案上的那把刻刀,慢慢舉到雲杜若的麵前,她竟然沒有絲毫驚愕和害怕的樣子,我原本還有些遲疑,可手中的風鈴再次響起,突然變得異常的堅定,雲杜若又豈會把這條手鏈都遺忘,除非……


    除非我看見的根本不是雲杜若。


    我手中的刻刀毫不猶豫的向麵前的雲杜若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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