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事情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等我和於煙的合約結束。”“嗯。”邢沛把腦袋從被子裏拱出來,帶著點濕熱的潮氣,黑暗中一雙發亮的眼盯著裴青還,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惹你生氣,你會不會厭煩我,再也不想理我了?”裴青還把邢沛臉上的頭發撥順,輕聲說:“如果你惹我生氣,那你就主動哄哄我,我就原諒你了。”邢沛唇角翹起來:“你也要人主動哄?”“當然。但你最好還是不要做讓人生氣的事。”邢沛親他的下巴:“我好喜歡你啊。”裴青還沒說話,抱著邢沛的手臂又收了收。第二天邢沛是被外麵的人聲吵醒的。前一晚裴青還等他開始迷糊時就起來了,沒有一聲不吭走掉,而是湊在他耳邊輕聲說回房間了,讓他自己好好睡覺。邢沛起床拉開窗簾,天光已經大亮,雪後初霽,陽光特別好,目及之處,都是白皚皚一片,清新幹淨的世界。他從房間出來,熱騰騰的早飯的香味兒已經彌漫開了。客廳的電視開著,正在重播春晚,裴老爺子坐在沙發上跟著電視裏的正在演的京劇愜意地哼哼。裴青還在睡衣外麵套了一件帶絨的家居睡袍,他剛剛洗漱完,臉上還濕漉漉的,看到邢沛,很自然地說:“架子上的新毛巾和牙刷是給你的,去洗漱,一會兒吃早飯了。”住家阿姨回家過年了,裴媽媽把臉從廚房支出來,問:“小邢,你吃多少個餃子?”邢沛多少有點愕然,好像他不是昨晚突然闖入,而是在這個家裏住了很久,沒人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一切都十分自然,好像他本身就是這家的人似的。“十五個……二十個,我吃二十個。”“好嘞,青還你吃多少?”“十個就夠了。”“我要十五個。”裴父跟著說。“沒你的了。”邢沛趕緊說:“那我要十個吧,勻點給老師。”裴媽媽轉頭對著邢沛一臉笑:“沒事,他那胃老不消化,喝點粥得了。”又對老頭喊,“進來端菜。”裴父因為沒有他的餃子,撅著嘴賭氣,假裝沒聽見。“裴汝珍,叫不動你了是吧?”“行了,媽,我來幫你。”裴青還趕緊說,他家老頭這兩年是越發小氣和脆弱,一會兒又該背著他媽給他告狀了。邢沛走到洗臉池前,對著鏡子時,發現自己一臉笑容。很奇怪的感覺,不僅裴家人沒把他當外人,他自己也沒覺得自己是外人,他沒費一點力氣就融入了這個家,並且相親相愛。可能是裴青還提前給他父母說了他的事,桌上也沒人問他怎麽除夕夜跑了出來。就著晨間新聞的背景音,吃完早餐。裴青還跟他爸去給小區的鄰居熟人拜年,裴媽媽在家準備去墓地祭祀的祭品。等裴青還回來,邢沛也要跟著一塊兒去祭祀。裴青還有些無奈,裴父母並不太講究,就讓邢沛也跟著去了。一場大雪後,陽光清亮,卻沒有一點溫度,空氣凍得人鼻子發疼。大年初一墓園裏的人很多,看這情況,裴青還沒讓邢沛下車。邢沛在車上無聊地等了一會兒,裴青還就回來了。“老師和師娘呢?”“跟老人聊天,得等一會兒。”他一說,邢沛就明白了,他姥姥每次去看他媽媽也會坐在墓碑旁聊上好半天。邢沛還記得他媽媽剛過世時他沒什麽感覺,隻是怨恨邢商榮的冷漠無情。大概過了一個月,有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也沒有媽了,再也見不到那個很少開心的、對他既溫柔又嚴厲的女人了,突然就被一種巨大的難過擊倒。他開始頻繁思念那個活著時常常讓他很厭煩窩火的女人,開始後悔內疚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更努力做得更好一些。常常夢見她,在家時不自覺喊“媽”,一想起就會有種難過想哭的衝動,他的難過和痛苦又化成更深刻的怨恨,轉移到了邢商榮身上。這種狀況持續了兩年多才漸漸好起來。可是他外公外婆卻好像一直停留在了他媽媽去世的那段時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從心底漫到嘴角,見誰都忍不住要傾訴。鄒和平告訴他,這是因為他年輕,他的時間流動是向前的,隻要往前走,總有一天就會走出來。但他外公外婆已經是古稀老人了,老年人的時間流動是往後的,他們生活中沒多少新東西,全部都是回憶,回憶中的痛苦也難以抹去。邢沛也心疼他外公外婆,可他實在是受不了每次去老人就無端提起他母親的種種。說怕老人見到他會難受好幾天都是借口,實際上每次難受好幾天那個人是他自己。第75章 拜年“今天不去看看你媽媽?”裴青還問。“今天我姨姨陪外公外婆去看,我爸會在忌日陪我外公外婆再去一次。”邢沛頓了頓,“我隻在生日去看她。”裴青還淡淡嗯了一聲。邢沛轉頭看向車窗外,墓園進進出出的人,少數人臉上有哀傷的神色,大部分人麵色如常。其實人死掉了,也就死掉了,開始他想擺脫母親去世的陰影,然而真正擺脫的時候,他又覺得心裏愧疚,連親生兒子都沒有為她難過得更久一點。裴青還沒說話,越過車子中間的扶手箱,把邢沛的手撈起來輕輕握著。“裴老師,你不跟家裏的老人說話嗎?”“他們去世很多年了,那時候我還小,沒有太多記憶。”“我看到書上說,人真正死掉是被所有人遺忘的時候。”為此邢沛總是希望自己對他母親的去世遺憾難過得更久一點。“如果是我,別人因為我的死亡而痛苦的話,我倒是寧可他早點忘掉我吧。”裴青還不太所謂道,“死去的人已經無法為活著的人帶來幸福了,如果還給自己親近的人造成了痛苦,真有泉下有知這回事的話,恐怕也是不願意的。”邢沛突然笑了笑,眉間那一點鬱鬱之色化開,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我還是挺希望別人記住我的,不過是以名人的方式,成為傳奇,每年忌日都有人公開懷念那樣。”裴青還也笑起來:“你這是虛榮。”“也許。”這是邢沛第一次以一種輕鬆的姿態跟人談論死亡,那塊一直鬱積在心間的沉重的東西,竟然以這樣一種奇特的方式在慢慢鬆動。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要是早一些遇到裴青還就好了。他又跟著裴青還回家,到了下午,來裴家串門的鄰居特別多。鄰居看到裴青還,先是把他裏裏外外誇了一通。看到邢沛自然有些吃驚,裴父便跟每個來串門的熟人得意介紹這是他新收的學生,關門弟子,為此,邢沛被拉出來表演。想他小時候學琴,被親戚調侃表演,邢媽媽表麵委婉推脫,實際根本不屑跟那幫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展示自己兒子。沒想到小時候免除了的才藝展示,竟然要用這種方式在他長大後補償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