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老道士被造反派“請”去批鬥,張曉蘭藏身在正殿下麵的暗室裏等老道士回來。這時道觀裏偷偷地進來兩個人,這兩人直奔供著三清的正殿,在三清座下磕頭禱告。張曉蘭在暗室裏聽得清楚,來的人正是她的親生父母,張曉蘭已經失蹤了大半年音信全無。她插隊的當地政府隻是說張曉蘭過年之後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就無故失蹤,找了大半年也沒有找到。張曉蘭的父母實在是沒了主意,才趁著道觀裏沒人的時候溜進來,求神靈保佑自己的女兒逢凶化吉,早點出現。說著說著老兩口動了感情,痛哭了一通之後,才離開了道觀。


    張曉蘭本來早就忍受不了,想要現身和父母團聚。但是看著鏡子裏自己大腹便便的樣子,她又覺得難以啟齒。最後咬牙等到自己的父母離開道觀之後,她才從暗室裏出來。這時的張曉蘭回想到自己這大半年的遭遇,精神徹底地崩潰。在她父母離開道觀不久,張曉蘭在偏殿找了根房梁上吊自盡了。


    老道士回到道觀的時候,張曉蘭已經涼透了,在她吊著的身子下麵,臍帶連接著一個剛出生的男嬰懸在半空之中。張曉蘭在上吊的過程中,掙紮著動了胎氣,在她咽氣的一瞬間,竟然早產將胎兒生了下來。男嬰活了下來,但是張曉蘭卻回天乏術,老道士隻能給她做了一場法事之後,將張曉蘭暫時埋在了道觀的後麵。


    接下來就是處理這個嬰兒了。老道士對外宣稱是有人將嬰兒遺棄在道觀門前,他和這個嬰兒有緣,將此子收入門牆之下,取名張然天。


    張然天說完了這一大段之後,揉了揉被凍得通紅的耳朵之後,說道:“你們現在知道為什麽謝家的人都該死了吧?”聽了張然天有些挑釁意味的提問之後,現場一片沉默。就連一貫不著調的孫胖子都找不到話來回應。最後還是郝正義從另外一個角度問道:“那麽你殺死謝家人的手段也是那個老道士教你的了?”


    “如果他肯教我,這個仇我早就報了。”張然天冷笑了一聲之後,繼續說道,“我到成人之前,都是靠我那個名義上的師傅撫養的。他靠著道觀的香火錢一直資助我上了大學。他把自認為能教我的東西都教我了,可就是……”說到最後的時候,張然天突然變得有些歇斯底裏起來,他抬頭手指著天空大聲喊叫道,“偏偏沒有教我報仇的本事!”


    孫胖子狐疑地看著張然天說道:“這手藝不是你師傅教你的?”張然天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說道:“他以為不教我,我就學不會嗎?”說著,他轉頭看著孫胖子說道:“他沒告訴我的事情多了,甚至沒有說過我媽媽是怎麽死的。你猜猜我是怎麽知道的?”這時,我感覺到張然天有些不太對頭,海邊寒風凜冽,我們凍得直打哆嗦,他卻是大汗淋漓的。而且看上去張然天的目光呆滯,臉頰就像擦了腮紅一樣,這種不健康的紅潮一直延伸到他的脖子。他的這種狀況就好像是我小時候在老家見過的一個瘋子,那個瘋子不犯病的時候好人一個,但是瘋病一上來就是張然天現在這副模樣。


    沒等孫胖子答話,張然天自問自答道:“那一年我大學剛剛畢業,回老家陪我那個師傅住了幾個月,有一天晚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聽見我師傅在偏殿裏和人說話。我扒著門縫往裏麵看……”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突然迎著孫胖子快走了幾步,瞪大了眼睛問孫胖子:“你猜我看見什麽了?”張然天的這個舉動嚇了孫胖子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緩了一下之後,細聲細語地說道:“看見了什麽?你慢慢說,不著急。”


    張然天目光呆滯地看著孫胖子,過了好一陣子也沒有說話。突然張然天的身子抖了一下,他好像恢複了一點意識。張然天喘著粗氣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藥瓶,在手心裏倒出一把藥片。他也不數,一把倒進了口中,在嘴裏嚼了幾下之後,一仰脖生生吞了下去。過了兩三分鍾之後,張然天臉上的紅潮退去,這時他顯得有些疲憊,發覺到我們這些人看他的異樣眼神之後,張然天深吸了口氣,將手裏的藥瓶給孫胖子看了一眼,說道:“放心,我吃的不是毒藥,是鎮靜劑。這麽多年了,要不是靠鎮靜劑,我早就瘋了,也不可能堅持到現在才下手。”


    看著他恢複了正常,孫胖子試探著說道:“不是我說,你還沒說扒著門縫看見什麽了。要不你再緩緩,等一會兒再說?”張然天擺了擺手,說道:“說出來我也能舒服一點。”他長出了一口氣,再說話的時候平穩了很多:“我師傅當時也是太老了,老得連我躲在門口都沒有發覺。我看見我師傅和一個吊死在房梁上的女鬼說話,我當時看了一眼就嚇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本來我還想跑的,但是等我聽清他說的是什麽的時候,兩條腿就像釘在了地上一樣,一步也退不了。”說到這裏,張然天閉眼緩了一下之後,才重新說道,“那幾句話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都沒忘。我聽見師傅和那個女鬼說,過了這麽多年了,然天已經長大了,你這口怨氣還放不下嗎?然天是你的親生骨肉,這麽多年你親眼看著他一天一天長大,就算有再大的怨氣也該放下了。人鬼殊途,當時我媽媽說的話,我卻聽不懂。”


    “雖然師傅收了我做徒弟,但是無論大小法事都不讓我參與。我第一個見到的女鬼竟然是自己從未見麵的親生母親,見了麵我卻連她說什麽都聽不懂,你們能想到我應該是什麽心情嗎?聽完師傅的話之後,我在外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動靜大了點,驚動了偏殿裏麵的師傅。我也藏不住了,但是我再找偏殿裏麵我媽的魂魄時,她卻藏匿了起來,不肯見我。”


    “我當時不管怎麽哀求我的那個師傅,他就是不肯告訴我當年事情的真相。後來我跪下磕頭,當時頭都磕破了。看著我那一頭血,他實在是拗不過我,最後還是把當年的事情和我說了。還教了我找到我媽媽的法門,隻是不肯再教我怎麽能聽懂鬼話。他不教我,我就自己學,我後來在觀裏的藏書裏,找到了一本《鬼話譜》。用《鬼話譜》翻譯了我媽媽的話,你們知道我媽說的是什麽嗎?”


    說到這裏的時候,張然天的情緒又開始亢奮起來。他回頭直勾勾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謝家眾人之後,又掏出那個小藥瓶,將裏麵剩下的鎮靜劑一股腦兒地全部倒進了嘴裏,將藥片咽下去之後說道:“她翻來覆去地就說了兩個字――報仇!”他的話音落時,晴空中“哢嚓”一聲巨響,一道旱天雷劈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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