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很快打電話來,告訴我機票已經訂好。我匆匆收拾了行李,在房間裏煩躁地走來走去,等洪冰一回來,就立即趕赴機場。


    飛機,在下午五點起飛。而費若琳的慶功會,已經快到尾聲。也就是說,等洪冰回來,我們還有兩個小時到機場去。


    可到了三點,洪冰還沒有回來。我有點不耐煩,打電話給洪冰。非常奇怪,她的手機居然是關著的。


    驀然,我心裏一驚。


    與將的話,陰森森泛上心頭。


    “那個被拉下水的人,會很慘的。”


    我赫然瞪圓眼睛,手忙腳亂地再撥電話給一同參加慶功會的分公司職員。


    電話一通,顧不上什麽寒暄禮儀,我幾乎是大叫著問: “洪冰呢?你知道洪冰在哪裏?”


    對麵的人顯然是嚇著了,半天沒有反應,我考慮是否要掛了電話立即報警。


    這時,電話傳來洪冰的聲音: “老板,出了什麽事?” 她著急地問,以為我出了什麽大事。


    頓時全身鬆了下來。


    我看房間牆壁上的大鏡,鏡中人臉色蒼白似鬼。


    好一隻驚弓之鳥。


    我如跑了兩千米長跑,剛剛才停下來,放輕聲音道: “無他,隻是想告訴你法國有很多事情處理,我訂了下午回去的機票,你不要回來太晚。” 又問: “洪冰,你的手機為何關機?”


    洪冰愕然後輕笑: “哎呀,我都不知道關機了,怪不得一天沒有響過。”


    一場虛驚後,總算稍微安定。


    我掛了電話,倒在沙發上。


    有時真的很討厭自己,為什麽放不開早就應該放開的往事?


    患得患失,比女人還女人。


    怯弱,是否我的天性。


    把洪冰送的音樂盒抱在懷裏,又開始反複聽《三隻小豬》。歡快的音樂飛舞在房間中,我卻莫名其妙,想起與將閉上眼睛,將我睡衣放在臉上輕輕摩挲的畫麵。


    當時瞬間所感,他臉上的神情,仿佛是在觸碰自己深愛卻又不敢觸碰的愛人一般。


    心隱隱作痛。


    不能否認我很激動或許也很感動。


    他的模樣,仿佛告訴人被遺棄,傷害,擁有財富但是永遠不快樂的人------是他。


    真是豈有此理。


    我冷笑。


    洪冰按時回到酒店,收拾了行李,與我一同去機場。


    看她笑語殷然的樣子,我猜不出她的心還有多痛。


    或是每個人的苦,隻有自己可以咀嚼。無論哭著撲入誰的懷中,痛的都隻會是自己的心。


    不要妄想,他人能代你承受一分一毫。


    我在飛機上獨自看著窗外,不斷慢慢地喝著飲料,依稀想用這些帶著香精色素的果汁,把與將留在唇上的味道除去。


    洪冰注意到我的不安,總是用眼睛小心地窺探我。


    不知道出於何種緣故,我忽然決定盡量和她保持距離,說到底,我們隻是上司和秘書,而即使是朋友,也不應該在酒店住在同一個房間內。


    絕對不會是因為與將那可以稱為憤怒的反應。雖然他驕傲地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是我知道,他憤怒。


    無可否認,我因為他的憤怒而高興。如果我再坦誠一點,那麽應該說,我對他的憤怒感到欣慰。


    胡思亂想中,飛機到了目的地。


    我提著箱子下來時,並不預期有人來接機。因為行李不多,而且,我也不願意有人問起諸如“總裁為什麽簽約後即刻就回來”的問題。


    但是,居然有人在機場外叫住我。


    “生生!”好熟絡的稱呼。


    看清對方的麵目,我幾乎立即定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洪冰望望我,又望望來人,識趣地不作聲站在一邊。


    “真的接到你了!” 來人高興地抓起我的手,興奮莫名。


    我眨眨眼睛,隻好道: “書亭,好久不見。”


    見到這個人真是令我尷尬。當日入馬來西亞的監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他,但是他又一本正經地努力想營救;等我出來後,我卻沒有一個招呼地匆匆離開了。


    其實我接掌黃氏,不斷上新聞報紙,他應該早就知道我逃出生天。


    最讓我渾身不自在的,是他似乎還非常喜歡我這個男人。想起當日在逃亡的時候被他擁在懷裏,我就不禁對自己連連搖頭。


    “我打了電話去你在溫哥華下榻的酒店,他們說你已經訂了機票。所以我就來碰碰運氣。” 書亭露出很孩子氣的笑容,幫我把皮箱提了起來。


    我無法對洪冰解釋麵前的是誰,隻要擺出老板的架子,轉頭對洪冰說: “洪冰,你也累了,不要回公司,還是早點回家休息一下。明日上班。”


    書亭臉上顯出得意甜蜜的神情,我暗自祈禱他不要因為我對秘書的兩句話而還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麽親密的關係。


    “讓我為你洗塵。” 書亭引我到他的跑車前。


    最新的跑車款式,我剛剛在某本跑車雜誌上看過它的圖片。腦中驀然閃過的,是書亭馬來西亞賀氏二公子的身份。沒錯,書亭也是個世家公子,不過他脾氣那麽好,心理這麽正常,總給人他出身普通家庭的錯覺。


    世家公子,應該象我,或象與將,或象與亭,反正不象書亭。


    我淡淡一笑,上了書亭的車,任他把我帶到何處。


    此人不能對我造成任何傷害,這是我的直覺。


    書亭一邊開車,一邊從倒後鏡看我的臉色。


    “生生,你臉色好了很多,健康了很多。”


    “是嗎?謝謝。” 我冷漠而生疏。


    他有點不自在,仿佛重見我的熱情受到打擊。但很快振作起來,繼續對我說說笑笑。


    我一直冷冷淡淡,偶爾回應一兩個音節。


    終於,書亭認真地說: “馬來西亞的時候,你逃了出去,為何不告訴我?”


    我無言,連眼睛裏麵都是冷的。


    他又問: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我猜到,救你出去的是榮與將。”


    對於一直閉著嘴巴的我,書亭毫無辦法。


    我聽他自言自語。


    “你可知道,我聽到對於你的案子判決時候的心情?在那個時候,偏偏進去監獄探望又受到禁止。直到我買通警察看到被槍決的犯人屍體,才知道死的那個不是你。” 書亭說得激動起來,猛然踩了刹車,轉過頭來對著一臉無動於衷的我: “以為你死的時候,我的心都要裂開了。想到如果不是我把你帶到馬來西亞,你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我真恨死自己。”


    看他的模樣,似乎快要掉下眼淚。


    我可以想象他當時幾乎悔恨心疼得死去的情景。可是,我居然殘忍地感到高興。


    我知道書亭是純潔的,全心全意對待我的。這麽難得的一個懂得珍惜我的人,我卻因為他的絕望痛苦而得到快意,這令我自己都不禁驚訝。


    “知道你被槍決,我當即想拿起手槍自殺,但是,想到你是被人誣陷的,我又想留下性命為你報仇。” 書亭籲了一口氣,仿佛非常慶幸: “幸虧我沒有做傻事,生生,否則,豈非又是一對朱麗葉和羅密歐?” 他對我微笑。


    我的注意力,終於被他的一句話撩撥起來: “書亭,你曾經追查是誰誣陷我?結果如何?”


    “什麽也查不到。我動用整個家族的資源,毫無頭緒。” 他對我信誓旦旦: “我不會放棄的,生生,我一定幫你報仇。”


    動用整個家族的資源?當然查不到。


    想想賀氏的資源掌握在誰的手裏!


    我望著書亭,別有深意對他說: “書亭,你今天的說話,可算承諾?”


    他當即握住我的手: “日月作證,賀書亭永不負黃生。”


    又不是花前月下,我更沒有和他長相廝守的意思,何必這般肉麻。


    我注重的,隻有一點: “你一定會幫我報仇,對嗎?”


    “對!” 書亭鄭重地點頭。


    我知道自己已經埋了一個殘忍的伏筆,不忍看書亭的眼睛,轉頭把車窗打開。


    又是一個月色迷人的夜晚,又是風呼呼吹來,又是在嶄新的跑車之內。


    我想起和與將偷偷溜出榮家的第一個晚上。


    原來人和人的欺騙,並不用處心積慮,自然有人送上門來,把真心雙手奉到你麵前任你踐踏。


    這樣的厚禮,卻之不恭。


    唯有含笑伸手接過,盡情使用,才顯出當代所推崇的現實作風。


    我想笑,卻心酸。


    書亭溫柔地從後麵抱著我,輕聲道: “生生,不要怕,我會幫你,我會保護你。從今以後,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我說: “書亭,不要為我做太多,我會禁不起。”


    “傻瓜。”


    他不知道,這樣的對白,除了名字,其他的每個字,都曾經沒有改動地被人在花前月下使用過那是我和與將,我們兩人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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