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掛斷。明宸在他麵前永遠是可愛溫順的,就算在巷子裏揍混混,或者抱起幾百斤的大石頭,也都一樣。從來不會像這樣,渾身上下寫滿了攻擊性。司延安心神俱震。不是因為看到了另一麵,而是發現,這樣的明宸,忽然有了小時候那個小孩兒的影子。像一隻野生的,需要自己獵食才能生存下去的,凶惡的小動物。可愛到令人戰栗。愣神間,熟悉的鈴聲炸響。他條件反射摁掉鈴聲,匆匆向後台另一側走去,接起電話:“喂?”“哥,”明宸聲音輕快:“叫郭盔別來接我了,我今天不回去,節目組要一起去隔壁酒店吃飯。”“是嗎,”司延安聲音沙啞,手撐著黑暗中的牆壁:“那什麽時候回來?”“還不知道,結束了我就回去。”“……玩得開心。”他道。小朋友撒謊了。司延安心中不安更甚,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回到先前的位置。明宸已經收起了手機,等電梯下樓,司延安跟著他,一直到電視台側門出去,上了一輛出租車。司延安也攔了一輛,繼續跟著。司機第一次做跟車這種事,路上顯得非常興奮,動不動就問阿sir這是在做什麽。司延安心情焦躁,沒跟他扯皮,誰知到了城西某片區附近,車出了點意外。城西這一帶的路況是公認的崇市最差。養心齋在的舊城區經過幾次整頓,已經沒有那麽破爛了,畢竟離市中心不遠。但城西這一帶舊小區多,開發商沒有資金盤下,便一直扔著,像光鮮亮麗城市裏的醜陋傷疤。今天一直下雨,這條路上的水積了有小腿高,那位司機經過時不知出了什麽毛病,車熄火了。司延安鑽出車來,一腳踩在水裏。他擰著眉,後悔沒在電視台就拉住明宸。但是如果不跟出來,小朋友或許又不會說了。一個電話撥給明宸,一直響到斷了都沒人接。不死心的又打了一個,依然是。他現在算是知道了,論倔強,沒人比得過明宸。“師傅,錢付了。”司延安收回手機,打了個招呼,不顧身後司機驚訝的聲音,直接踩著水往前一輛出租車消失的方向去。***明宸下了車,站在一道鐵門前。整個崇市都沒多少平房了,他覺得自己在參觀古董。以為自己已經忘掉的記憶,陡然和眼前的畫麵重合,他才知道他並沒有忘記。甚至還記得很清楚。這座小院子,院裏的車棚,雜物堆,一小塊種著黃瓜藤的裸露泥土,都和記憶裏一模一樣。明明也沒住多長時間。他拍拍鐵門,發出哐哐的,仿佛快要散架的聲音。屋裏有人走出來,手電筒的光柱在雨中清晰得像一條線。“明明,回來啦。”手電筒的光掃過明宸的眼睛,他不閃不避,隻有瞳孔縮起。鐵門哢噠一聲開了。男人的聲音中帶著一股腐朽的,油膩的味道:“進來進來,你都好多年沒回來了,該不會忘了爸爸吧?”他沒有期待明宸的回答,將人領著往屋裏去。塑料拖鞋踩在積了一層薄薄水的磚石地麵上,擠壓,抬起,氣流和水摩擦,發出奇怪的滋滋聲。明宸漠然進屋。男人摸索牆壁,開燈。屋內的陳設在昏黃的燈光下更顯陳舊,新家具很少,一切都灰撲撲的。且不像還有第二個人住的樣子。沙發吱呀一聲,男人坐了下去。他一半的頭發都花白了,且白得不均勻,眼角皺紋耷拉下來,做了個和善的,笑著的表情:“你也坐。”明宸站著沒動。男人曾是個小學老師,親切是他與生俱來的技能。他笑容加深,語氣愈發輕了:“明明啊……坐啊。”凝滯的三秒後,他一腳踹在茶幾上,咆哮道:“為什麽不坐!!讓你坐你聽不見嗎!為什麽不聽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