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海和天的分界已經模糊。


    暗黑色的海水在月的光暈中搖曳。海浪靜靜拍打著這條龐大海船的厚木外沿,發出溫和而充滿節奏的低音。


    一個黑影,從水裏無聲無息地冒出來,細長的眼睛裏閃爍著鷹一般令人毛孔悚然的光芒。


    「王子,就是那小子。」另一個精通水性的人從水下冒出,壓低了聲音,示意他的主人向上看。


    甲板上站著一個年輕的將領,滿身戎裝,即使在迷蒙的月光下,也散發著藏不住的青春銳氣。這是一種沉著的銳氣,有著那樣一張年輕的臉龐,卻從他身上看不出絲毫年輕人特有的毛躁。


    隨著屬下的說明,賀狄嫻熟地踏著水,抬頭看向那個殺死了他寵姬的年輕男人。


    被他暗中覬覦的人似乎渾然不覺水下潛伏著危機,正靠在甲板上,愜意地享受著清涼海風。


    從賀狄的角度往上看過去,訓練多年養成的極好夜視力,讓賀狄清楚地看清楚對手的喉結,和看起來似乎有點嚴肅的下巴。


    這,就是他今晚準備襲擊的對象。


    賀狄的寵姬很多,但金夢嬌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她不但有一具柔若無骨,好摸到極點的身體,而且是賀狄手上一顆很有用的棋子。


    每當賀狄要對付那些肆無忌憚出現在他管轄的海麵上的船隻,卻又礙於某些理由不想抬出他單林國二王子的身份時,他就會把事情交給金夢嬌。


    他的寵姬有一個響亮的綽號——海妖。這一帶有經驗的商船都知道:海盜之中最可怕的,就是那個綽號海妖的美麗女人,遇上她,不但貨物保不住,而且連小命也要丟掉。


    但這個男人,卻殺了金夢嬌。


    據說,隻用了一劍。


    「他叫什麽名字?」賀狄仰著頭,像看著即將落入陷阱的獵物一樣,看著他的敵人。


    海風吹拂在那人的臉上,表情平靜而安詳。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洋溢著陽剛味的青年身上,形成一種讓人喉嚨發緊的詭異豔麗。


    「屬下打探過了,殺了海妖的人名叫子岩,是這夥來曆不明的人的頭領。他們組織嚴明,對陌生人非常警惕,很難打探到關於他們更多的消息。」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片海域?經商嗎?」


    「不像,他們的船往返小島之間,吃水都不深,應該沒有載太多的貨物。有時候一天之中反複的來來往往,船和船之間互揮信號,變換方位。屬下有點懷疑他們是在練習水戰。」


    賀狄的眼睛驟然眯起來,「水戰?」


    這麽說來,這個叫子岩的人,並不是普通人。


    「王子,西雷和同國都有邊境在這片海域附近。你看會不會是他們其中一國的貴族,悄悄在這裏秘密練兵?」


    「人數不多,又是秘密練兵,那就是訓練精銳的死士了。」


    據說同國的國君慶鼎殘暴不仁,喜愛享樂,不像會秘密苦訓心腹力量的人。西雷的容恬野心勃勃,這樣行事,倒很有容恬的風格。


    這個子岩,是容恬暗藏的精銳嗎?


    為了鍛煉他們,而派遣他們到變幻莫測的海域來秘密演練?


    「王子,我們的人都已經就位了。」


    被暗中圍困起來的海船附近,蒙著黑色麵罩的頭從水下無聲地冒出。


    抹過黑漆的兵器握在偷襲者的手裏,暗黑的海水下麵,潛伏殺機。


    不管對方到底是不是容恬那個威名赫赫的君王的手下,膽敢在他的地盤殺死他的女人,就一定要付出血的代價。


    賀狄唇邊掠過一絲殘忍的微笑,「動手。」


    同一時間,數十根帶著繩索的鐵鉤飛過半空,嵌入上方船舷的厚木中。


    咄咄咄咄。


    甩鉤的都是個中好手,精通偷襲,鐵鉤入木的聲音低沉輕微。但正閉著雙眼沉醉在海風撫慰中的子岩卻立即警覺,猛然睜開眼睛暴喝一聲,「海盜!」


    不曾有半分膽怯猶豫,抽出腰間寶劍閃電一樣劈下,斬斷身邊一個連著鐵鉤的粗索。


    正延著這條繩索爬上來的偷襲者驚叫一聲重新掉回海麵,激起一陣浪花。


    「啊!海盜?」


    「快來人啊!救命啊!」


    船艙裏聽到子岩喝叫的人提著劍倉皇跑出來,看見四周攀繩而上的無數黑影,都倒吸一口涼氣。


    子岩目光一掃,沿著船舷飛撲過去,長劍連劈,落點分毫不差,又一口氣斬斷了幾條粗索。


    海麵又連連泛起浪花。


    但仍然晚了。


    另一邊,偷襲者已經爬上甲板。子岩第七根繩索還未斬斷,腦後一陣兵刃破風聲響起。子岩大喝一聲,閃身躲避,森然涼氣貼著後頸掠過,剛剛轉過半身,眼角捕捉到兵刃的寒光,毫不驚惶地雙手舉劍,恰好擋住這會把他劈成兩半的一招。


    鏘!


    金屬交擊聲震破夜空。


    沿著迸射火花的利刃向上看去,一雙深沉犀利的眼睛刺入子岩的視野。


    那雙寫滿危險和陰暗的瞳仁,正覬覦著他。


    擁有這雙瞳仁的男人,同時也擁有一雙強壯的臂膀,和令人不敢輕忽的身手。


    「什麽人?」


    「單林賀狄。」


    「單林的二王子?」


    對話間,雙方已經交手近十招,兵刃交迸的火花在夜裏即現即逝,子岩猛一個箭步,和賀狄錯身而過,轉身相視,「哼,原來單林國和海盜還是一夥的。」


    子岩沉著地調整著呼吸,對手的功力讓他有點意外。


    賀狄重擊的力度大得驚人,每一下抵擋都耗費他不少的力氣。而拿著這麽沉重的巨劍,這個單林王子的防守居然水潑不進。


    高手……


    一邊挪動腳步,緩緩後退,尋找最有利的自衛地形,子岩一邊掃視四周。


    情況非常不妙。


    越來越多的敵人已經跳上甲板。今天剛剛接到大王的調動密令,在這裏接受短暫水戰訓練的大部分同伴都已經奉命前去指定地點會合,如今船上的近身格鬥高手,隻剩下留在這裏善後的自己而已。


    其它倉皇拿著武器奔出的水手和廚師,對著這夥海盜,如同綿羊遇上了饑餓的狼群。戴著黑色頭罩的歹徒們在月光下仿佛魔鬼的化身,正揮動著可怕的武器,劈打揮刺。


    「棄劍投降吧。」賀狄踏前一步,唇角忽然浮現一絲笑意,「或者我會饒你一命。」


    子岩冷笑,「休想!」


    絕望的尖叫聲就在附近響起,又一個水手重重地倒在甲板上。


    甲板上,血泊慢慢形成。


    「你的人都已經完蛋了,就算你再厲害十倍也沒用。」賀狄又逼近了一步,「你殺不了我們這麽多人。」


    他的劍還沒有沾上血,金屬的森冷光澤在月下閃爍。


    「殺了你就夠本了。」子岩平靜地觀察著他。


    勢均力敵的兩人,手持寶劍小心地觀察著彼此,微妙地移動,仿佛兩條伺機待噬的蛇覬覦著對方。


    賀狄又試探性地踏出了一步。


    當他踏出左腳,而右腳剛剛離地的一刻,子岩驀然揮劍。


    這是最好的機會,右手提著重劍的賀狄因為重心轉移,防守稍露破綻,子岩的快劍終於得到一次最佳的進攻時機,劍尖直刺賀狄,被賀狄揮劍擋住後,子岩借力騰起,在半空中轉身的半瞬,寶劍順勢揮下,快如閃電。


    嗤。


    夜空中不絕於耳的慘叫聲和這輕微的劍尖入肉聲同時響起,卻在子岩的耳膜內都清晰到了極點。


    最後一個同伴終於倒下,永遠失去了聲音。


    驀然,一切變得死寂,大船連同一望無際的深色海洋,都仿佛凝固成一塊冰。


    子岩烏黑的瞳孔驟縮。


    他的腕上挨了一擊,寶劍從掌心跌落。


    賀狄一手護著右肩的傷,鮮血從指間噴湧而出。而他的另一隻手,卻依然穩穩地舉著他的劍。


    寒光懾人的劍尖盡頭,是子岩繃緊的喉嚨。


    「你輸了。」


    「我們並沒有開罪單林,為什麽暗夜偷襲?」


    賀狄微微笑了,「你殺了我的女人。」


    子岩醒悟過來。


    原來是前日打算搶掠他們的那個女人。那女人想必把他們當成肥羊,準備吃頓美餐,結果想不到這艘普通的大海船上裝滿了西雷王精挑細選的秘密精銳,海盜們全部死無全屍。


    此時,甲板上血腥的戰鬥已到尾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唯一還站著的對手身上,漸漸靠近過來,看王子如何發落這個年輕的將領。


    子岩被敵人重重包圍,毫無懼色,淡然道:「你要報仇就現在動手。不過別怪我沒警告你,一定會有人為我報仇。」


    「還是第一次有人能夠在單打獨鬥中讓我流血。」賀狄舔噬指頭溫熱的液體,笑著品嚐自己鮮血的味道:看向子岩的眸子顏色深至一片墨綠,漫不經心中帶著可怕的邪氣,「這真讓本王子有點舍不得下手。」


    他的視線,緩緩遊走在俘虜的臉上。


    這個俘虜的臉並不如何英俊,棱角分明之中帶著三分硬朗,隻有垂在額前的幾絲細發因為剛才的惡鬥濕答答地貼在肌膚上,突顯出幾分可愛的稚氣。


    從下巴開始往下到頸部,肌理結實平滑,延至喉頭,沒有一絲贅肉。扣得一絲不苟的上衣,遮擋了賀狄繼續探索的目光。


    賀狄忽然笑得更邪魅了,劍尖又逼近了一點,輕笑道:「別亂動,小心我弄傷你。」手腕一動,從上至下,分毫不差地將子岩的上衣劃為兩半。


    平實,精瘦的胸膛,在海風中裸露出來。


    賀狄盯著這具顯然經過長期鍛煉的年輕男性的身體,一股細微的灼熱從不知名處開始緩緩蔓延。


    風中飄蕩著血戰後的腥味,子岩倔強而高傲地站在這片海色之中,臉上那股淡到極點的神采,猛然激起賀狄強烈的撫摸的欲望。


    他擁有過無數的女人,也嚐試過漂亮的男人,但是有生以來仿佛第一次,發覺男人的鎖骨會如此性感又令人熱血澎湃。


    精壯的胸膛上,點綴著兩朵花蕾般的突起,比之女子的豐滿可愛,當然沒什麽看頭。此時此刻,卻出奇地使賀狄感覺新鮮和火熱。


    用舌頭****,或者用牙尖在這小小的一點上噬咬折磨的話,這個名為子岩的年輕男人的臉上,會出現什麽樣的表情?


    海風**著甲板上的每一個人,和地上的每一具屍體。


    一切都安靜得極其玄妙。


    賀狄覺得喉嚨微微發緊,他順著自己的心意,手腕向下微壓。冰冷的劍尖從子岩的喉頭沿著優美的肌理起伏往下,在左胸前威脅似的稍做停留,又繼續移動,最後,停在使他口幹舌燥的小小花蕾上。


    他用冰冷的劍尖,小心地摩挲那個敏感的突起。


    極端曖昧,又極端邪惡,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示意。


    「嗬……」四周的下屬彷佛忽然明白了王子的意圖,不懷好意地竊笑起來。


    子岩宛如置身於一群惡毒的豺狼之中。


    夜色之下,眉飛入鬢,眼若寒電。


    他站得比標槍還直,臉上沒有任何窘懼,甚至緩緩地,在唇上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賀狄的劍在瞬間一滯。


    取得這救命的一滯,子岩終於動了。電光火石間,不顧一切地挺胸傾前,沒有料到他要自盡的賀狄大為吃驚,腦子裏麵還沒有轉過任何念頭,手已經情不自禁地把劍往回縮了半寸。但半寸仍然不夠,劍尖紮入子岩胸膛。


    「啊!」圍觀的下屬們驚訝地叫起來。


    但子岩並不打算自盡,他的目標隻是賀狄身後那個屬下腰間的劍。


    拚著挨上一劍的痛楚,他不顧生死的策略終於奏效,就在賀狄的劍刺入他胸膛的瞬間,子岩的手已經觸及他目標中的劍柄。


    鏘!


    武器到手,子岩精神大振,絲毫不理會胸膛正流淌鮮血,驟然一個轉身,手中劍順勢遞出,噌噌噌噌,首先連擋了五六下敵人包圍過來的攻擊,呼吸之間,悍然挑殺左邊一個敵人,錯腳踏出,身形急轉,踉踉蹌蹌連退幾步,脊背猛地撞上船舷,心頭大定。


    下海之後,往東兩裏就可以上岸。雖然受傷,他相信自己的體力足以支撐。


    賀狄此時也已經搶到他麵前,手中持劍,看著他寡不敵眾仍然鬥誌不衰的對手,精明銳利的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絲欽佩。


    「你就是跳下船,也難逃一死。」賀狄提醒他。


    在他身後,是一眾精於海戰的屬下,不少人已經張開了強弓,淬了毒的箭矢上閃著淡藍色的光。


    一旦子岩跳海,弓箭從船舷上向水中齊發,就算是條最會遊泳的魚也逃不過去。


    子岩赤裸的胸膛上鮮血淋漓,幸虧賀狄莫名其妙地縮了劍,沒有刺入心肺,現在隻是皮肉之傷。


    他單手持劍,聽了賀狄的威脅,往賀狄直直看去,眸中神光燦然,「難逃一死?」揚唇輕蔑一笑。


    這一笑看在賀狄眼中,卻如光照積雪,耀眼得驚心動魄。


    隻那麽一愣間,子岩毫不猶豫地騰空而起,縱身跳下船頭。


    浪花飛濺。


    所有人都衝了過去,朝水麵瞄準。


    「不許放箭!放箭者斬!」賀狄大喝,撲上去,雙手壓在厚木上,向下俯瞰,集中目力尋找。


    深黑的海在月光下溫柔寧靜,波光粼粼。


    找不到那個消逝的身影。


    他的心還在劇烈地跳動,為了子岩臨去前那個笑容。


    令他魂飛天外的笑容。


    肩膀的痛楚傳來,他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傷。


    傷口的感覺既痛又刺激,鮮血的味道既熱又甜,都有點像,那個年輕剛強的男人。


    「王子,那個男人逃了!」


    「逃了?」賀狄凝視著遠方平靜的海麵,慢慢露出一絲微笑,「逃了就逃了吧。」


    他會再次親手逮住他。


    而且,不會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


    但賀狄沒想到,再次的會麵要等上這麽漫長的日子。


    在海另一邊的單林國裏,每日過著奢華靡亂的日子,每當他擁抱那些有著精致五官的美女童男時,卻往往情不自禁在腦海浮現另一張年輕剛強的臉。


    為什麽子岩跳下船後,再也沒有在這片海域出現過?


    他遭遇了不測,還是被他的大王召喚去了他處?


    海的另一邊,那片到處都是紛爭的大地上,是不是正發生著什麽,而他總是念念不忘的男人,是不是也正參與其中?


    賀狄難以抑製地做著種種揣測。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匿藏自己的這份心事,因為他漸漸對女人覺得索然無味,他不再喜歡女人軟若無骨的身體,還有她們嬌美的聲音。


    他渴望撫摸子岩那樣的身軀,精瘦平滑的胸膛,性感的鎖骨,充滿了優美的力量。


    他很想,用舌尖品嚐一下那從容的帶著淡笑的唇。


    時間將他的耐性慢慢耗費殆盡,當他幾乎要為那個消失的男人瘋狂時,上天卻忽然開恩,把子岩再次送到了他的手上。


    「王子,似乎有新的商船準備穿越單林海峽。不但如此,打探得來的消息,他們似乎是想開拓一條穩定的航線,貫通西雷和單林,以便采買運送我們單林的雙亮沙。」


    「哼,好大的胃口。」賀狄舒服地靠在高高錦枕上,冷笑,「單林海峽是我的地盤,他們想過就過嗎?雙亮沙更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可是……王子還記得當年那個跳海逃走的男人嗎?」


    賀狄的眼睛驟然閃過銳利光芒,口裏卻淡漠地問,「哪個?」


    「那個叫子岩的。」屬下稟報道:「他也在那群人裏。」


    「是嗎?」


    「確實如此。我敢肯定是他。」


    「哦?」


    鷹一樣淩厲的眼睛,像準備尋找獵物一樣,緩緩地,半眯起來。


    終於。


    那個命中注定會成為他的所有物的男人,終於再度出現了。


    這一次,絕對不會讓你逃脫。


    終有一天,逮到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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