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我想趕緊結束這一切,龍樹看來也巴不得早點把我這個麻煩搞定送走。


    跟寶樹聊完沒多久,就有兩個年輕男的進來,不由分說架起我就走,把我嚇了一跳。


    他們講的都是南洋當地的土話,我也聽不懂他們說什麽,經過寶樹翻譯,才知道他們是奉龍樹的命令,把我帶過去舉行祓除百鬼的法事。


    出了門,我也看清了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南洋小村莊:


    矮小的屋子大多都是木頭和泥巴建的,偶爾有幾塊彩鋼瓦,已經算是村裏難得的豪宅;


    路上看到的村民們,也都顯得貧窮而麻木,衣衫襤褸,麵黃肌瘦。


    不知道是不是南洋這邊習慣茹素的緣故,放眼望去,全村幾乎看不到一個稍微胖一點的人,但仔細看,又會覺得他們的眼神中有種安貧樂道的味道在裏麵。


    要不是親眼所見,實在很難想象,寶樹口中名震南洋的白巫僧龍樹,就是生活在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村子裏。


    村子不大,很快,我們就來到了龍樹的住處。


    從外觀看,這同樣也是一棟窄小的木屋,跟村裏的其他建築別無二致。


    不過一進門,青煙繚繞,鼻端先聞到一股濃烈的檀香味。


    而其他的陳設,則和我之前睡的那間屋子大同小異,或者說,南洋除了城市,其他農村的房屋都是差不多的。


    隻不過比起其他屋子的空蕩蕩,龍樹的屋裏,多了幾張寫滿了赤紅色經文的布幔,垂落的布幔後麵,隱約能看到一尊佛像的身影盤坐在法壇之上。


    龍樹就背對我們,雙手合十,站在佛像之前。


    盡管他保持著微微抬頭仰視佛像的姿勢,但不知為何,卻總給我一種他能和神佛平起平坐的感覺。


    我下意識睜大眼睛,想透過布幔,看清後麵佛像的真容。


    可我的視線隻是在布幔上稍微停留得久一點,那些血色的符文,就像遭到了冒犯,居然開始給我製造幻覺,一條條扭曲的筆畫,就像有生命的蟲子一樣,自發地蠕動起來。


    刹那間,一股恐慌的感覺就彌漫在我心頭,我甚至聽到虛空中傳出陣陣哀嚎哭喊的聲音,有過和女鬼溝通經驗的我立刻明白,那是跟我有了連接的百鬼們,正在向我傳遞著它們蒙昧的情緒。


    我連忙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奇怪的是,我這個略顯不敬的念頭剛一打消,那些符文就又恢複了正常,死氣沉沉地懸掛在那裏。


    “好神奇。”


    我感覺口幹舌燥,對龍樹能解決我的麻煩,又多了幾分指望。


    “來了,把他抬到四麵佛下麵來。”


    龍樹之前故意表現得像不知道我們進來了,直到我到處亂看,吃了個小虧,才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他在村裏的威望顯然無與倫比,說出的話就像聖旨。


    兩個男人麻利地把我架到佛像前,恭敬地拜了一拜,才退了出去,屋裏隻留下龍樹哥倆和我這個外人。


    因為有了之前的教訓,我不敢再胡亂打量,調整好心態之後,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麵前的佛像。


    出乎意料,和國內佛門寺廟裏佛像那種寶相莊嚴的感覺不同,這尊堪堪一人高的鎏金佛像,第一眼就給我一種無比邪異的感覺。


    它呈盤坐的姿態,四麵八臂,青麵獠牙,表情猙獰凶惡,像是發怒,又像狂笑,仿佛跟上供的人有不同戴天之仇,八條枯瘦的手臂也扭曲地指向四麵八方,手爪蜷縮,一一結成古怪的手印。


    我隻看了一眼,就被那種邪詭的氣場所懾,不敢再看第二眼。


    “你坐這裏。”


    龍樹之前就已經從那兩個村民手裏把我接了過來,此時五根指頭叉開,在我背上一按,就像撥動了某個開關,我僵硬不能自理的肌肉,就自發地行動起來,以一個標準的姿勢盤坐在佛前的蒲團上。


    至於我心裏的震驚,他像是完全不知道,或者說,知道了也不在乎。


    “你去拎隻雞進來。”擺弄好我,他又對唯唯諾諾站在一邊的寶樹隨口吩咐道。


    “好嘞。”


    村裏養雞的地方應該不遠,寶樹出去沒一會,就去而複返,手裏拎著一隻色彩鮮豔的大公雞。


    開始我還不怎麽在意,雞麽,哪裏沒有。


    不過當我看了那隻雞一眼之後,立刻就被它奇怪的爪子和雞冠所吸引,有點移不開視線了。


    我以前見過的雞,爪子都不大,甚至國內農村還有雞爪越小,土雞就越有營養的說法。


    而和國內那些長著袖珍爪子的同類相比,寶樹現在提來的這隻雞,雞冠和雞爪都隻能用畸形來形容。


    暗紅粗糙的雞冠,像一坨巨大的贅生腫瘤,沉重地垂落下來;


    雞爪更是粗大得誇張,一隻估計隻有六七斤的公雞,單獨一隻爪子,竟比我的胳膊還要粗了,雞爪也支棱開來,滿滿都是紅赤赤的惡心血肉,看起來簡直像從核輻射區跑出來的變異生物。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這時的嫌棄是多麽淺薄無知。


    這種看起來怪模怪樣的巨爪雞,其實是南洋特產的東濤雞。


    那對畸形的大爪子,讓它比起普通的雞來身價百倍,光純雞肉就能賣到一兩百一斤,這個價格,足以讓國內最土的土雞都相形見絀,至於那對大爪子,更是可以單賣出一兩萬的天價。


    可見,龍樹雖然不怎麽待見我,但在跟我了斷因果這件事上,也絕對是下了血本。


    他讓寶樹把公雞放在佛像前,嘴裏念念有詞,雙手一合,掐了一個手印,一黑一白兩隻手交錯在一起,有一種怪異的吸引力。


    而這隻本該亂飛亂跳的東濤雞,被他用手印一指,也像中了邪一樣,邁著直挺挺地步伐,自己走到佛像前,然後就像尊雕像一樣,立在了那裏。


    看它一動不動的身影,我腦子裏頓時冒出一個極為貼切的成語:呆若木雞。


    “貧僧現在就把你身上跟百靈的因果,轉移到這隻雞身上去,雞血純陽,以它身上的陽氣,應該足以支撐到法事完成了。”龍樹難得開口跟我解釋了一句,但也就這麽一句,隨後,他就低眉垂目,安靜地念咒。


    帶著一絲詭秘的咒語聲中,我能感覺到,自己和這隻“木雞”之間,似乎也建立起了一種無形的通道。


    絲絲縷縷的陰寒之氣,被從我身上抽取出來,通過這條通道,灌注到雞的身上。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陰氣被這隻公雞所承擔,它鮮豔的羽毛開始暗淡失色,繼而一根根脫落,損毀的毛根處,則流出腥臭烏黑的膿血,最後,連皮肉都慢慢腐爛脫落,露出蠕動的內髒和森森白骨。


    可直到這時,這隻雞竟依然活著!


    從它流著血還滴溜溜亂轉的眼睛裏,我看到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想來如果不是被龍樹的咒語束縛著,它早就已經掙紮得雞飛狗跳了。


    看到這隻公雞的慘狀,我心頭生出一絲明悟,如果一直不管的話,這隻雞的下場,就是我的真實寫照!


    我心裏一寒,但隨即又鬆了口氣。


    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陰氣已經被抽離得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同樣被龍樹的咒語鎖住,我應該已經能夠恢複正常的行動能力。


    看這進度,應該要不了多久,這場法事就能完成。


    不過,就在我暗暗欣喜時,我突然聽見身後龍樹發出一聲暗含怒意的輕哼。


    我連忙回頭瞟了一眼,就見他一直毫無表情、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感的臉上,此時居然眉頭緊皺,露出幾絲不滿和麻煩的感覺來。


    他赫然是直勾勾地盯著佛像的方向,輕喝一聲道:“黑骨刹,你過了!當真要跟貧僧鬥個高低?”


    黑骨刹?


    我想起寶樹的評價,大吃一驚,連忙再回頭,看向佛像。


    下一刻,就見鎏金的佛像眼中,忽然猛地流出兩行鮮紅的血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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