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不恥下問。


    有時候齊不聞會想,這個世界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是有賢能的人太少了,傻子太多了?有那麽幾年他經常憤憤不平,好像憤青附體了一樣,覺得這個世界完蛋了,明明一個個都很無知,但卻裝成很聰明的樣子,不但自己不懂裝懂,還會對不恥下問的人嗤之以鼻,好像喜歡提問就代表自己是個傻子,搞得齊不聞很多時候很想提問都不敢張口,不禁對整個世界充滿怨恨。


    但章琢給他開了個竅,用了道家的一句話,叫“人之所棄,我則取之”。


    章琢在某幾年裏對齊不聞說話是非常……可以說刻薄,直指齊不聞的軟肋,絲毫不留顏麵,事後想想,那幾年正是真正的齊名央開始活動的時候,也是齊添等人被發現的時候,章琢好像是想推著齊不聞往前走,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是太想往齊不聞身上灌輸他自己的東西從而將齊不聞從精神到肉體徹底占為己有,將他身上齊家的影子徹底洗掉,變成一個香蕉人,看起來是齊家人,腦子裏裝著的卻都是章家的思想,抑或是,他還有一點點良知,知道自己可能要將身份歸還給齊名央,出於尊嚴的原因,不想給他一個太廢柴的孫子?總之不論是以上哪種,都是章琢的焦慮。


    章琢當時就告訴齊不聞,你會因為這件事情憤怒,是因為你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傷了,你手握著先人的哲理,自認為是人上人,但現在社會不但不吃你這一套還貶低你,所以你不爽,你憤怒。


    但是,沒什麽人生來就是人上人,更沒什麽人能一生都做人上人,縱然是曾國藩,手握軍工,但在功高蓋主的邊緣,他還是要選擇退,才能明哲保身。


    宇宙是講究平衡的,這平衡在於,人到了極勝的時候必然會衰落,到了極衰的時候也必然會上揚,所謂不死終有出頭日,也是這個道理。


    千萬不要事事都去爭個先、爭個對、爭個贏,越爭,老天越不給你,但如果你真的做到了,老天也絕對不會虧待,自然就會給你補齊。


    前麵這半段話,是教齊不聞平穩心態,唯有心態平穩,才能看清真相,不被情緒左右。


    後半段,則是教齊不聞看到大局。


    道家思想,看事情不看眼前,而是往後的五年、十年乃至下半生,甚至故意壓製自己的人生,留以血脈傳承。


    譬如孫叔敖的故事,臨死前他對兒子說,“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汝必無受利地。”


    短短幾句話,裏麵藏著的卻是孫叔敖為自己和兒子乃至子孫後代安排的命運軌跡,在孫叔敖生前,楚王因他的功勳,數次提出要封賞,都被孫叔敖屢屢拒絕了,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要這封賞,這份封賞將來一定會落到子孫身上,這就是一種延續;而更高明的,是後半句,孫叔敖囑咐兒子,等楚王分封他的時候,千萬不要選好的地方,而要選最不好的地方,如此一來,才能長久。


    從事實情況來看,孫叔敖推算出,如果兒子選了最好的地方,以他的能力就算能守住,注定也要活在紛爭中,但如果選不好的地方,他人沒有欲望奪取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有時間蓄勢待發養精蓄銳,這是實的一麵的哲理。


    而從“道”上來看,孫叔敖知道,人的運勢是萬萬不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消耗掉的,即便老天給了特別好的東西,要自己學會壓製,就像孫叔敖拒絕封賞,為的是這份運勢細水長流,以免盛極必衰樂極生悲,真正懂得這套道理的人,觀人運是這樣,觀國勢是這樣,乃至觀天地也是如此,這是虛的一麵的哲理。


    說到這兒的時候,齊不聞已經摸到了章琢想表達的意思,他讓齊不聞不要急著表現,急著證明,恰恰相反,就像孫叔敖對兒子的囑托一樣,自己伏低做小,反而是保護自己並且暗中蓄力最好的方式,被別人嘲笑是傻瓜並不可怕,甚至是一種趨利避害的方式,而不管是人還是運,細水長流慢慢經營才是道理。


    隻可惜當時的齊不聞隻是聽了,卻沒做到,現在想想,他還真是弄丟了不少章琢給他的好東西,但這也沒辦法,有些話,必然是要到一定年紀才能聽得懂的。


    所幸齊不聞現在稍微懂了些皮毛,剛才和瘋子短暫的眼神交流裏,他已經對葉梟這個人大概有了個了解——就是瘋子最討厭的那種人。


    但,瘋子的慫恰恰是在提醒他,這人不好對付。


    齊不聞現在不介意裝一把孫叔敖的孫子,要磕硬骨頭才能磨出鋒利的牙,齊不聞現在就喜歡啃硬骨頭,麵對葉梟這種人,就算會輸,齊不聞知道,最終自己肯定會有收獲。


    伏低做小、伏低做小,齊不聞在心裏碎碎念,一邊深呼吸,一邊笑眯眯地看著葉梟,他知道葉梟現在心裏肯定特別生氣,而且是堵著沒地方撒氣的那種——看著別人用同樣虛偽的官方表情對付自己,這滋味兒不太好受吧?


    “那,”葉梟點點頭,“你要不要加入我的隊伍,抓住高杖,也有你們的功勞,更何況,你們想做的事情和我想做的……”


    “不太一樣,有緣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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