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腦袋就跑,害怕被飛來飛去的磚頭瓦塊給砸到。院子完全亂成了一鍋粥,房屋倒塌,塵土彌漫。我被迫一步一步的後退躲避,到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隻能暫時翻出了院牆。


    院子裏的情景,我再也看不到了,隻能聽見偶爾傳來的壓棺哨的聲音,還有龍骨船撞在殘垣斷壁上的轟隆聲。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響了足足有半頓飯的時間,最後,我聽見了船隻在地麵滑動的聲響。


    龍骨船似乎是走遠了,院子終於安靜了下來。這麽大的響動,把整個村子的人全都驚醒,很多家戶亮起了燈,還有人披著衣服出來觀望。


    我趕緊翻牆跳了進去,塵土依然四處飛揚,我捂著鼻子轉了一圈,心就涼了。


    整個院子連同房屋被禍害的殘破不堪,幾間小屋幾乎全被撞塌了,假師傅無影無蹤,原本放在柴房裏的那具屍體也不翼而飛。我不知道屍體是被假師傅搶著帶走了,還是被龍骨船給帶走了。


    此時,我心裏多少有點數了,假師傅既然是假的,那麽,那具屍體,多半就是真正的師傅了。我心裏急的要死,想把師傅的遺體給弄回來。我唯恐自己會找錯,害怕師傅的屍體還在某個角落的廢墟下麵掩埋著,趕緊又仔細找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為今之計,隻能想辦法跟上那條龍骨船,隻有跟上它,才能知道師傅是不是在船上。事不宜遲,我一打定主意,什麽都顧不上了,拔腳就朝外麵跑。剛剛跑了兩步,腳底板就被什麽東西給硌了一下,低頭看看,塵土間隱約露出了一截瑩白如玉的壓棺哨。


    這是師門祖傳的尚方哨,肯定是假師傅失手失落在這兒的,我不假思索的抓起哨子放好,一溜煙的衝了出去。


    果不其然,龍骨船留下了一道很明顯的痕跡,我順著這條痕跡一直窮追不舍。追了能有幾裏地,痕跡顯然是入河了。一入河,所有的蛛絲馬跡完全消失,我站在河邊的淺水裏張望了許久,心神惶惶。


    可以說,拜師五年,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師傅死了,死的莫名其妙,這就意味著,從今往後,我要自謀生路,要一個人去麵對所有一切。


    師傅在的時候,我沒有想過那麽多,隻知道每天吃吃睡睡,可師傅沒了,我才陡然間意識到,這四年來,他對我,當真是無微不至,即便在清貧中,也把能給我的好東西都給了我。


    我得找到師傅,就算他死了,隻留下了一具屍體,我也要找到他,好好的安葬起來。


    我立刻朝著下遊走去,假師傅和我說了,四羊船在二十裏之外的河岸邊。我從小就在河邊長大,野跑慣了,體力算是很充沛,加上心裏裝著事,二十裏的路,我一刻都沒有停歇,走到後半夜的時候,果然在月光的照射下,依稀看到了停在岸邊的四羊船。


    我輕車熟路的推著四羊船下水,然後順水慢慢的滑動,一邊滑動,一邊全神貫注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龍骨船肯定是下水了,但河麵沒有痕跡,不知道它現在行駛到了什麽地方。


    沒有人能體會,我心裏的淒苦,我很明白,就算找到師傅,他也隻是一具屍體,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見不到他。


    想著想著,我的眼淚忍不住一串一串的順著臉頰淌落下來。


    我害怕錯過任何線索,所以駕馭四羊船在河裏走的特別慢,慢慢悠悠的朝下遊行駛了大約六七裏的樣子,一無所獲。這會兒正是破曉之前,天色黑的一塌糊塗,幸虧明月當空,我還能大致看個清楚。


    當我走到小月灣的時候,借著月光,看見岸邊有人在釣魚。那是個老頭兒,坐在一塊石頭上,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水麵。我看到他的時,恰好有魚上鉤了,老頭兒一提吊杆,一條差一尺半長的河魚就被提了上來。


    我年齡還小,玩心很大,我知道這種通曉在河岸垂釣的人,釣技都特別高超。如果放到平時,我肯定會過去湊湊熱鬧,可是現在,完全沒這個心情了。我一聲不響的駕著船,慢慢的從老頭兒麵前劃了過去。


    我還沒有走遠,就聽見老頭兒在身後喊了一聲:“等等。”


    “大爺,你喊我?”我回頭看了老頭兒一眼。


    “這兒除了你我,還有別人嗎?不是我喊你,還能有誰喊你。”


    “大爺,你喊我有什麽事?”


    “不是我找你有事。”老頭兒眯了眯眼睛,順勢指著自己身邊的魚簍,說道:“是這條魚要找你。”


    老頭兒的話讓我心裏起疑,師傅剛剛橫遭變故,連家都被毀了,現在又碰到這個陰陽怪氣的釣魚老頭兒,我沒有靠岸,就站在船上,仔細的重新打量對方。


    “瞧什麽,再瞧,我臉上也瞧不出花兒來。”釣魚老頭兒拿起身邊的魚簍,用力一扔,從岸邊直接給我扔到了四羊船上:“這條魚找你,你拿去吧。”


    魚簍丟到船上的時候,我還能看到裏麵那條尚在活蹦亂跳的魚。說實話,我感覺很膈應,越看釣魚老頭兒就越別扭。


    我幹脆連話都不回了,駕著船就走,釣魚老頭兒也沒在意,繼續釣自己的魚。我順流朝下遊走了一裏地,抓起釣魚老頭兒丟過來的魚簍,就想扔到河裏去。


    在我抓起魚簍的時候,裏頭的那條魚唰的蹦脫出來,掉在船上甩動頭尾,啪嗒啪嗒的響個不停。


    一瞬間,我看見這條一尺多長的河魚嘴裏,露出了一角紅綾。


    我蹲下來,把魚嘴露出的紅綾慢慢拽了出來。紅綾約莫有七八寸見方,拽出紅綾時,上麵便閃出了幾個漆黑的字:今晚,接親。


    看到紅綾上的幾個黑字,我立刻呆住了。在魚肚子裏塞東西,這不是什麽高明的手段,但我辨認的出,紅綾上的四個黑字,那是師傅的筆跡。


    這是怎麽回事?我捧著這條紅綾,腦袋裏翻江倒海,不能自拔。愣愣的呆了片刻,我才陡然想起了釣魚老頭兒,這條魚是他丟給我的,如果想要問個明白,也隻能找他。


    我立刻調轉船頭,重新朝回劃動了一裏遠。可是當我回到剛才遇見釣魚老頭兒的地方時,那裏空空蕩蕩,對方已經無影無蹤。


    我又拿著紅綾端詳了半天,越來越糊塗。不管怎麽說,這件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我思來想去,最後把紅綾重新塞回魚肚,甩手扔到河裏。


    魚是扔了,可我轉頭望著茫茫的河麵,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師傅也不在了,四年的安穩日子,已經到頭。這次變故,家破人亡,我連個落腳之處都沒有。


    我隻能駕著船,在河麵上不斷的遊蕩。那條龍骨祖船,早就沒了蹤影。初夏之後,汛期也快到了,河水流勢漸猛,很多船家已經提前收船,躲避汛期。無形之中,這條洶湧向東的大河裏,仿佛隻剩下我一個人。


    天已經完全黑透,不管是打魚還是撈屍,都會避免夜間行船。我實在沒有任何辦法,隻能靠岸停船。


    這是一片河灘荒地,遠遠望去,黑燈瞎火,看不見一個人。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朝前走了走,想找個地方湊合著休息一晚。


    圓月高懸,借著月光,我看到西邊有一片瓜地。瓜地已經荒蕪,隻剩下看瓜人住的小窩棚還在。窩棚破爛不堪,卻也總算是個棲身的地方。我走進小窩棚,掃了掃灰塵,靠著屋角坐下,這一靜下來,我又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


    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想來想去,腦子愈發的糊塗。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熬到半夜,漸漸的睡了過去。


    身在這樣的地方,肯定睡的不踏實。估計最多也就是一個時辰的時間,我被窩棚外麵呼嘯的風聲給驚醒了,夏季河灘的風很大,有時候一刮就會刮一夜。我揉了揉眼睛,又翻了個身,準備接著睡。


    就在此刻,我突然覺得窩棚外麵的風聲裏,好像還夾雜著一陣一陣嗩呐和鑼鼓的聲音。這種東西在鄉下叫做響器,婚喪嫁娶的時候,主家都會請個響器班子,過來嗚裏哇啦的吹上一通。


    這陣混雜在風裏的響器聲本來微乎其微,但很快,聲音就大了起來,聽的愈發清楚了,深更半夜的荒灘野地裏突然響起了這種聲音,讓我心裏有些發毛。我一骨碌爬起來,走到窩棚門口,探頭朝四周看了看。


    千真萬確,真的有一陣嗩呐鑼鼓的聲音,聽著好像很遠,卻又好像很近,隻不過在窩棚外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半個人影。我心裏本來就發毛,覺得背後涼颼颼的,這地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現在離天亮還早,我想先回河岸邊的四羊船去。一腳邁出窩棚,加快腳步要走,就在這個時候,窩棚後麵,陡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要迎親了,想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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