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河灘上,曆來都有“養鬼”的傳說。但真正明白內情的人知道,養鬼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巫婆神漢,搜尋幼年夭折的孩子的屍體,或者用方外秘術拘禁了夭折孩子的“魂兒”,然後豢養起來,為己所用,這種養鬼人所養的,被稱為“陰鬼”。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陽鬼”,同樣是找一些很小的孩子,找到以後,立刻就喂服秘藥。小孩兒吃了這種藥,身子就不會長大,一直到成年,身材看起來隻不過五六歲,甚至三四歲的樣子。


    這些被養大的小孩兒,會經過非常嚴酷的磨練。因為身子小,動作極其靈活,能做許多正常人做不了的事。尤其是在伏擊,刺殺上,無人能出其右。


    “陽鬼”的命運實則相當淒慘,常年服食秘藥,時間久了就會引發反噬,發病時痛苦不堪,狀如厲鬼。而且這種陽鬼很不好養,配製秘藥所需的藥材珍惜昂貴,如果不是那種豪門大戶,幾個陽鬼就把家業給敗光了。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陽鬼,心裏的緊張溢於言表。


    在我被花家養的陽鬼製服之後,沒過多久,已經消失在視線中的四羊船又從上遊而來。花寡婦依舊站在船頭,等靠近我的時候,她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小弟,我是來跟你好好說事情的,你非要這樣伸手去打笑臉人?”


    “我不知道什麽玉頂爐,有什麽好說的!”


    “唉,寶十三,真當我們花家的人是傻子麽?”花寡婦伸出船篙,舉到我麵前,說道:“上來吧。”


    我一時間不知所措,本來,我就是個河灘上再普通不過的鄉下人,名不見經傳。可花寡婦直接就叫出了我的名字,這足以說明,對方對我的底細了如指掌。很多人都知道玉頂爐是在我師傅手裏,如今師傅出事,他們或許千方百計在打聽我的消息。


    我不想就範,可是一猶豫,蹲在我肩膀上的陽鬼就用了點力,他手指上幾把鋒利無比的小刀幾乎要劃破我的皮肉。無奈之下,我隻能伸出手,抓住了花寡婦伸過來的船篙。


    等我再次上船之後,花寡婦的臉色就不是那麽好看了。她的手段,跟皮家人差不多,先用小恩小惠來拉攏,如果我不配合,那便要露出真麵目。


    “寶十三,我和你說句實話吧,你以為我們花家真是要拿那些蠅頭小利來拉攏你?”花寡婦雖然年齡不算太大,可終究是個老江湖,隻看我的臉色和眼神,好像就知道我此刻在琢磨什麽,她輕輕抬手,理了理被河風吹亂的頭發,說道:“這世上的很多事,其實就是交易,就是買賣,你交了貨,花家自然會給報酬。花家立足河灘這麽多年,該講信用的時候,自然會講信用。我不騙你,你把玉頂爐拿出來,我立刻就是你的人。”


    “誰稀罕,你這歲數,大概跟我姨媽也差不多……”我故意想要惹惱花寡婦,人在惱怒之下,心就會亂,隻有她亂了方寸,我才有脫身的機會。


    可是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我一下子想起了青蘿。這兩三個月裏,我每天都是按時下河,按時回家,從來沒有耽擱過時間。今天遇到了麻煩,天已經黑透了還被困在船上,青蘿不知原委,這會兒估計已經心急如焚了。


    “你不稀罕我,那也沒什麽。”花寡婦似乎絲毫都不惱火,用一根頭繩把頭發紮起來,從身上取下一個錢袋,丟到我麵前,說道:“這是五十塊大洋,算是定金,你拿了玉頂爐,到時候我再給你五百大洋。五百大洋,足夠你買房子買地,再找媒人尋個年輕貌美的小媳婦,安安穩穩的做個少爺。”


    “我真不知道什麽玉頂爐。”


    “兩條路,你自己選,要麽,做你的寶少爺,要麽,就被丟在河裏喂魚。”花寡婦淡淡一笑,說道:“我沒有玉頂爐,起碼還有命,你要是再這樣抵死不認,那便連命都沒有了。”


    我渾身上下亂冒汗,花寡婦看起來柔風細雨,可我不管怎麽看,都覺得她比皮家的那些老太婆還要可怕。上一次是運氣好,把皮家人引到坍塌的老房那邊,由魚伯替我解圍,可這一次,我真不知道還有誰能救我。


    “寶少爺,想好了麽?”


    “先朝北邊走。”我實在想不出對策,依然隻能拖一會兒算一會兒,從這向北,是逆流而上,船走的慢,途中再想辦法。


    “要去哪兒?”


    “你要拿東西,就按我說的去做,問來問去的,不嫌嘴皮子累?”


    “好,按你說的做。”花寡婦估計是聽我的語氣有點鬆動,臉上的表情又好看起來,兩隻眼睛一彎,衝我笑了笑:“拿到玉頂爐,無論你叫我做什麽,都順你的意。”


    花寡婦駕船的本事,真的非常好,除了師傅,我再沒有見過誰能有這樣的駕船手藝。四羊船朝北而去,花寡婦不停的跟我說著閑話,那隻花家養出來的陽鬼,則蹲在船舷上,離我隻有一步之遙,他的反應特別快,如果我一有什麽動作,他就能立刻用刀子割斷我的脖子。


    “等拿到東西,你若不嫌棄,跟我去花家看看,別的不敢說,去了就讓你當新郎入洞房。”花寡婦一直跟我說話,應該是擾亂我的心神,讓我沒時間去思索對策:“花家剛來的廚子,以前是在望月樓掌勺的,一席水陸八珍,冠絕洛陽城,你好好嚐嚐……”


    就在花寡婦喋喋不休的時候,緩緩行駛的四羊船突然在水中一頓,緊跟著就停了下來。我楞了楞,從幾歲下河到現在,總有十多年了,可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怪事。好端端的一條船,如同在水裏生了根,紋絲不動。


    嘩啦……


    我沒來得及說話,花寡婦也沒來得及說話,水下仿佛有一股特別大的力道,轟然衝出,把四羊船掀了個底朝天。


    船翻了,我和花寡婦連同那個花家的陽鬼全部落水。四羊船上綁著四隻整羊皮做的氣囊,即便是翻船了,也不會沉。然而,我們落水之後,四羊船就如同被水裏的什麽東西給死死的拽著,竟然一點一點沉入水下。


    此時此刻,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得出來,肯定是大禍臨頭,花寡婦再也顧不上玉頂爐,奮力想朝河岸那邊遊。


    嘩啦……


    水聲連連,花寡婦沒能遊出去,周圍的水麵突然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漣漪陣陣,眨眼間的功夫,漣漪就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漩渦。


    我的眼睛直了,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我一下子想起上次魚伯帶我見識玉頂爐時的情景。


    這一個又一個的漩渦,和玉頂爐燃燒骨霜之後引出的漩渦,簡直一模一樣。


    “走!”花寡婦看到這些漩渦,一直很平靜淡定的臉龐上,唰的閃過了極度的驚恐之色,失聲衝我大喊道:“這是河神要收人了!”


    我的腦子有點亂,暫時也分辨不清楚,這些漩渦和玉頂爐引出的漩渦究竟一樣不一樣,抽身就想遊動。


    花寡婦失魂落魄般的想要逃走,她的身子一轉,我突然就看見她身後的那個小小的漩渦中,唰的翻出來一張白慘慘的臉。


    這張臉出現的同時,正在全力遊動的花寡婦,仿佛被什麽東西給纏住了,雙手猛然一伸,整個人頓時被拖到了水裏,那個小小的陽鬼雖然無比靈活,可在這片翻滾的水麵上,再靈活也無濟於事,花寡婦沉入水中後,陽鬼也跟著沉了下去。


    我完全被嚇蒙了,雙腿似乎有些抽筋,就在這個時候,我麵前的一個緩緩轉動的漩渦裏,猛然也翻出了一張臉。


    這張臉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先是驚恐,可心中的驚恐還未完全蔓延開來,就被一陣完全不可思議的情緒所衝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漩渦中翻出的那張臉,竟然……竟然是幾年前已經死在河裏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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