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心慌意亂。


    這是一條安靜的河,波瀾不興,河水好像永遠都是這樣靜靜流淌而去的。隨著這些屍體漂流了很長時間,河依然沒有到盡頭。


    如果說,黃泉圖裏所刻畫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那麽眼下這條路,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黃泉河?


    我有些遲疑,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相信世上有什麽陰間,有什麽黃泉河。可是,我現在所看到的一切,所身處的環境,又該如何去解釋?


    就這樣又漂流了很久,前麵的河道好像出現了一點變化,河水的流速陡然加快了。我能感覺出來,整條河道的地勢發生了傾斜,越往前,傾斜就越厲害,河水像是倒灌下去似的,水波變的洶湧。


    我頓時緊張起來,水流變猛,前麵萬一有什麽意外,這些屍體不害怕什麽,都是死人,情況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兒去,可是我不能跟他們比,出現個閃失,我肯定受不了。


    我左右看了一眼,這時候的河道兩側,都是一塊一塊凸起的石頭,石頭被河水年複一年的衝刷著,變的非常光滑。這是眼下唯一可以借力的地方,我不能錯過。


    我輕輕動了動身子,開始遊動,從層層疊疊的屍體之間硬擠到了河道旁邊,石塊滑不留手,扒也扒的不結實,不過,每扒住一塊石頭,總能讓身形穩定一些,就這樣堅持了一會兒,總算是借著一塊石頭的支撐,在河中穩住了身軀。


    等我穩住身形之後,周圍的屍體還是繼續隨波逐流,我想看看,這些屍體最後都會流到什麽地方去。所以,我就一點一點靠著凸起的石頭借力,朝前移動。水流雖然快了許多,不過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我還能堅持的住。


    我畢竟爬的慢,不多久,屍體全都越過我,漂到了前頭。這裏的光線一直都很昏黃,奇怪的是,視線卻很清晰,能看到很遠之外的情景。


    漸漸的,我快要爬到這條河的盡頭了。這條河的盡頭,宛若有一片深淵,河水全部流入了深淵,漂在河麵上的那些屍體,也隨著水流被衝了下去。我很小心,唯恐一不留神失足落水,就會萬劫不複。


    我借力朝前又爬了爬,很巧,河道一側,有一道很寬的裂痕,這道裂痕足夠容我蹲在裏頭,我急忙就鑽到裂痕裏,從這兒朝下望了望。


    這一眼望去,我一下子驚呆了。


    在這條河裏漂流了這麽長時間,除了河水還有屍體,我什麽都看不見,除了緩緩的流水聲,什麽也聽不見。好像這樣的寂靜保持了千百年之久,可是伸頭朝著河流盡頭的深淵望下去的時候,卻看到了很多人。


    深淵下麵,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地,那條河化作一道瀑布,水流傾瀉下去之後,就順著平地之間的溝壑繼續朝西流走了。平地上有很多人,數都數不清楚,這些人正牽動著很多非常粗的繩索,不斷的拉扯著。


    順著繩索望上去,我發現這個地方,其實也就是河道上方那條路的盡頭。路的盡頭,是一道如同山一般雄渾的大門,大門緊閉著,這些人牽引繩索,似乎就是想把緊閉的大門給拉開。


    河道上麵的路,容不下那麽多人,所以這些人就在這片深淵的下方,不斷的拉動一條一條很粗的繩索。除了繩索,還有許多巨大的絞盤。絞盤還有繩索產生的力道,翻天覆地,然而,這麽大的力道,依然無法撼動上方那扇厚重的大門。


    一眼看過去,我就感覺,這些人在這裏試圖拉開大門,已經不是三年兩年的事了。在平地的一端,丟棄著許多已經腐朽斷裂的繩索和零散的絞盤。


    如果不來到這個地方,如果不順著河流漂到盡頭,或許永遠都無法目睹眼前這令人震撼的一幕。


    下麵的空間很大,等視線完全散開之後,我又看見,瀑布的正下方,有一張很大的網,那些隨著水流落下去的屍體,全都被這張大網給兜住了。


    我看到一些人,把屍體從大網裏取出來,然後擺在一旁。有人在屍體旁邊走動了一圈,但是我看不清楚到底在幹什麽。


    過了片刻,一具屍體晃悠悠的站起身。此時此刻,扛燈人並不在場,但這具屍體宛若突然複活了一般,轉眼之間,跟正常人似乎沒有什麽分別。


    一具屍體站起之後,後麵的屍體接二連三的立身而起,所有屍體全部矗立在原地的時候,有人引領他們,朝著北邊走了走。


    這些屍體拖起了一根很粗的繩索,開始像是拉纖一樣的朝後麵拉。繩索連接著上方那道大門,拖拽繩索,很顯然是想要把大門給打開。


    我一下子疑惑了,像是明白了些什麽,但又無法完全猜透。這個地方拖拽大門的事情,肯定進行了很長時間,但是外界卻沒有收到過半點風聲。拖拽大門的人,都是些屍體?屍體已經死去那麽久了,扛燈人能引著屍體在地麵移動,已經是不可想象的奇跡,等屍體到了這個地方,卻能像常人一樣幹活勞作,這簡直有些匪夷所思。


    下麵的所有人,都在來回的勞作,走動,我一下子也分辨不清楚哪些是活人,哪些是屍體。我大概能猜到,雲婆他們在外麵收集能用的屍體,就是要補充到這裏來的。


    我躲在這道石頭的縫隙之中,觀察了很長時間,但總還是不能完全把事情給想明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暫時不想了,我打算轉移到別的地方,再去查看一番。


    然而,等我想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進退無門。這條路到了這裏,就等於到了盡頭,朝前走,肯定會隨著水流落到下方,朝後退,就要逆流而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走到頭兒。


    我頓時就有點手足無措,到這個地方一趟不容易,如果什麽都搞不清楚,就這樣走了,肯定不甘心。我冒著這麽大的風險混到這裏來,就是為了探秘。隻不過探秘歸探秘,現在被卡在這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想離開都很難。


    這道石頭上的縫隙大概有三四丈長,我想挪動腳步,貓著腰換個位置觀察一下,朝旁邊悄無聲息的挪動了大概有一丈半的距離,還沒落穩腳跟,陡然之間,我看見裂痕的邊緣,陡然間搭上來一隻手。


    這肯定是人的手,而且是活人的手。這隻手的主人是從下麵爬上來的,可能沒想到這道縫隙裏躲的有人。


    我立刻就不敢動彈了,急忙朝後麵縮了縮身子。但裂痕的空間隻有這麽大,後麵根本沒有躲藏的地方,等我心急火燎的時候,那隻手的主人一用力,腦袋就探了上來。


    他一上來,我隨即看到了一張黑黢黢的臉龐,而且很瘦,就好像河灘那種長年累月在地裏勞作的農夫。


    這個人大概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正是一生中體力精神充沛的時候,但是,這男人顯得有些萎靡,又有些疲憊,畢竟從下麵爬到這裏,是很費力氣的。


    他一探出頭,肯定也看到了我,這個男人楞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小聲說道:“你是什麽時候逃出來的?”


    “剛剛……”我不知道怎麽接對方的話,隻能就坡下驢撒了個慌。


    “逃出來就好,逃出來就好……”這個男人又用了用勁兒,想要爬上來。我看著他對我沒有敵意,而且聽著他的語氣,是從這個地方逃出來的,最起碼不會跟我為難,我就過去抓著他的手,把他給拉了上來。


    這男人上來之後,甩了甩頭上的水珠,說道:“老弟,謝謝你了。”


    “客氣啥。”我搖了搖頭,說道:“老哥,你從下麵爬上來,真有股勁兒。”


    “你不也是從下麵爬上來的。”男人苦笑了一聲,說道:“沒有別的辦法,我隻是試一試,在這個地方,真活不下去了,又想家,人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可我現在就想拚一拚,逃得掉就逃,逃不掉,那就……那就死了算了……”


    “就和你說的那樣,好死不如賴活著,隻要活著,就不怕沒有指望。”


    “老弟,看樣子,你剛到這裏不久。”男人又苦笑了一聲,滿臉的苦澀:“這裏的哪一個人,不是像你這樣想的,可是又有誰能等到回去的那一天?”


    “我剛剛來這兒,什麽都不知道。”我聽著這個人的話,覺得他應該到這裏很長時間了,所以,我就想跟他聊一聊,看看具體的情況:“老哥,你是從哪兒來的?”


    “榆樹營,聽說過這個地方嗎?”男人坐下來,說道:“專門產上供用的香,前幾年鬧饑荒,老百姓沒吃的,扒榆樹皮吃,死了好多人,也死了好多榆樹,榆樹一死,造香的原料就沒有了,日子過的很苦。”


    這個男人姓劉,家裏以前造香,但是榆樹都死了之後,日子一下就過不下去了。好在榆樹營南邊有個渡口,他平時就在渡口那邊找活兒幹。


    大概是好幾個月以前,有人到渡口找人幹活,給的工錢很優厚,老劉就跟著二三十個苦力,一起跟著那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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