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嘴貼著邊緣的地方,全都是流水,我隻朝下爬了一點,衣服就被打濕了。但是,我能看得出來,貼著邊緣流下去的水,就是一大片宛若瀑布一般的水幕。


    我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焦仁平時用來送飯的那截繩子,大概也就是三丈左右長,這就說明,被拘禁的人,就在下方三丈左右。


    不由自主之間,我的手鬆了鬆,身軀唰的就在水幕中滑了下去。等我滑到大概三丈之下,低頭一看,果然,在流淌不息的水幕中,真的有一個人。


    這個人耷拉著腦袋,腰上腿上,好像被兩道鐵環給箍住了,隻有兩條胳膊能動。上方流下來的水,不斷的衝擊在他身上。


    此時此刻,我不敢確認,這是不是假師傅。我就在原地喊了一聲,但是流水聲遮蓋了我的聲音。


    我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又把聲音拔高了一些。


    “師叔!是不是你!”


    這道聲音穿過了水幕,下麵那個人原本和死了一樣,任由流水角落在自己的身軀,可是聽到我的聲音時,他的身子猛的一顫,一下子抬起了頭。


    “師叔!”


    我順勢滑了下去,等滑到這人身前時,我一下就呆住了。


    眼前的這個人,瘦的皮包骨頭,宛若一具枯皮包裹著的骷髏,長時間被禁錮在這種地方,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了。


    然而,我還是能認出來,他就是假師傅,肯定是。


    “師叔!”我大喊了一聲,抓著他的胳膊:“師叔!”


    假師傅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我,他灰蒙蒙的眼神一下就閃起了一道亮光,眼神中有驚訝,有擔憂,又有一分喜悅。


    “你怎麽……怎麽到這兒來了……”


    “師叔!”我不敢想象,一個人被禁錮在這裏,是什麽滋味,我急忙看了看,假師傅的腰身和雙腿上的鐵箍,是嵌在石頭上的,結實的如同生了根,用力拔也拔不動。


    我心裏急,但是腦子還是清醒的,如果能逃脫,假師傅肯定逃脫了,也用不著等到這個時候。


    “小子,你……”假師傅甩了甩頭上的水,眼神中的驚訝和喜悅,仿佛一瞬間全都消失了,他望著我,說道:“你走,不要管我……”


    “師叔,你跟我說,怎麽樣才能把你救出來!”我心裏湧動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這麽長時間了,假師傅一直在這裏受煎熬。


    看著此時的他,我從前對他的不滿,成見,好像瞬間無影無蹤。


    “誰也救不出我……你走,別管我……”假師傅的語氣裏,似乎帶著一分埋怨:“我說過,我若是不回去,你不要找我,你怎麽不聽……”


    “師叔!你在這裏再等一等,忍一忍!”我心裏和明鏡似的,把假師傅拘禁在這裏的人,肯定是黃泉撈屍人,想要救出假師傅,隻能去找他。


    我飛快的順著繩索重新爬了回去,假師傅一直在阻攔,可我不聽。我不管這是怎麽回事,也不管假師傅和黃泉撈屍人之間有什麽恩怨,總之,我鐵了心要把他救出來。


    我爬到了龍嘴的邊緣,那個焦仁竟然很老實,就在原地等候著,看見我爬上來,他立刻愁眉苦臉的說道:“老哥,你這不是……這不是叫我為難嗎,要是別人知道你下去了,我就……”


    “別說那麽多!”我轉身就走,腳步越來越快,焦仁不知道怎麽回事,急忙在後麵跟隨。


    我一路上顧不上再說一句話,一直從龍嘴這裏跑到了那道巨門的附近。到了這兒,我回過頭,問道:“那個黃泉撈屍人,平時在什麽地方?”


    “這個誰也說不準啊……”


    我也顧不上分辨焦仁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敢說,丟下他繼續快步狂奔。我本來是想跑到黃泉河那邊,去看看黃泉撈屍人是不是又駕著船在河裏巡遊,但是,等我路過之前跟他一起喝茶的那個石洞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了他。


    黃泉撈屍人就坐在自己原來的位置,手裏拿著一隻茶杯,茶杯裏的茶冒著氤氳的水汽,但他不喝,不知道在想什麽。


    “龍嘴下麵那個人,得罪你了?”我直接跑到跟前,對他說道:“他被拘謹在那種地方,你是誠心要折磨他!”


    黃泉撈屍人不答我的話,隻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急了,他越是不答話,我心裏就越是跟火燒的一樣,焦躁難耐。


    “你說話啊!”


    “說什麽?”黃泉撈屍人放下手裏的茶杯,說道:“你坐下吧。”


    “你說,為什麽要那樣折磨他!”


    “我比他強,就要這樣折磨他。”黃泉撈屍人說道:“之前我就對你說過,這世上沒有什麽道理,強者就是道理。就如同草原上的牛羊,被虎豹豺狼吃了,難道是牛羊做錯了什麽?得罪了它們什麽?並不是,隻不過虎豹豺狼比它們強,僅此而已。”


    “你!”我聽著他的話,覺得他不講一點道理,但是腦子裏電光火石般的一轉,突然感覺,他說的,似乎沒有錯。


    不要說那些牛羊,就算河灘上的江湖人,不也是如此?在這個紛亂的年代裏,勝者為王,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天王老子,誰就是道理。


    我一下就呆住了,這就是事實,誰也反駁不了的事實。事實跟我從前二十年所聽到的說教,有著天翻地覆的區別。


    “他曾經為難過你,你現在卻要為他鳴不平。”黃泉撈屍人繼續淡淡的說道:“你的心這麽善,以後如何行走四方?”


    “我如何行走四方,用不著你管。”我隨口回了一句,可能,在我心裏,已經默認了黃泉撈屍人的話,他比我強,所以我改變不了什麽,任何事情,都要看他的心情,我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但越是這樣,越讓我對他反感,排斥。


    “你要救人,我不阻攔。”黃泉撈屍人把杯子裏已經變溫的茶倒了,重新續上一杯,喝了一口,說道:“若把你跟他調換一下,你肯麽?”


    “什麽意思?”


    “你不是要救他?把他放了,把你關進去。”黃泉撈屍人抬眼看看我,眼神還是那麽淡然,那麽平靜:“你肯不肯,敢不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我親眼目睹了假師傅的慘狀,我自然知道,被關在那種地方,是怎麽樣的一種感受,但是,這時候的我,全身上下的熱血好像都湧到了腦袋裏,什麽都不顧了,脫口說道:“你把他放了,把我關進去!一命換一命!”


    黃泉撈屍人不說話了,隻是靜靜的看著我,好像是要從我的眼神裏分辨一下,我說的是逞強的話,還是心裏話。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說道:“好,既然你如此悲天憫人,我成全你。跟我來。”


    黃泉撈屍人從石洞裏走出來,對守在外頭的兩個看守說道:“到龍嘴去,把那人放出來,還有,去雜役裏頭把那個剛剛逃走又被抓回來的人,也放了。”


    看守一躬身,立刻離去。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我沒想到,黃泉撈屍人竟然真的說到做到。


    與此同時,我又有一些畏懼,如果真把我放到那種地方拘禁著,那感覺,說不定比死還要難受。


    但黃泉撈屍人沒有讓人把我送到龍嘴去,而是轉身朝著東邊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來吧,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我跟在他身後,他不回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


    “這麽多年了,我一直在幫人做事,隻做了兩件事。”他抬手指了指深淵上方那道沉重如山的大門,說道:“一件事,就是把這道門打開,另一件事,你馬上就要看到了。”


    “你替人做事,你替誰做事的?”


    “你什麽都要問,別人不一定什麽都肯回答你。”黃泉撈屍人慢慢的背著手,像是在回憶什麽,又像是在感慨什麽:“每個人,生下來便是有罪的,一生都在贖罪,所以,我也不管罪孽有多大,因為我不想有什麽來生。”


    黃泉撈屍人說的亂七八糟,我也聽不懂是什麽意思,我隻是一個勁兒的在想,他要把我帶到什麽地方去。


    深淵的東西兩側,都很廣袤,從這裏朝東走,走出去很遠之後,就看不到人了。四周依然是那一片一片昏黃的光,黃泉撈屍人在前麵帶路,始終都沒有回頭。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甚至產生了要偷襲他的念頭。


    可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又被我強壓了下去。黃泉撈屍人不是一般人,我偷襲他,可能連一絲把握都沒有。


    不管怎麽說,到現在為止,我至少還活著,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從這兒逃出去。如果真把黃泉撈屍人給惹惱了,後果不堪設想。我自己心裏忍了幾忍,把偷襲他的想法完全藏在了心底。


    他帶著我不停的走,至少走了有兩刻鍾,前方似乎光線又昏暗了些,恍恍惚惚,看不清楚。


    這個時候,我恍惚在前方看到了一扇門,黃泉撈屍人走到這扇門前,握住門上的門環,轉動了幾下,這一扇沉重的石門,轟隆隆就緩緩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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