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間大房子,我上次路過的時候進去看過一眼,裏麵是幾個和泥塑一般的老家夥,一個個盤坐如山。焦仁說,這都是平時給屍體渡命的人,會吟誦渡命經。


    這些房子,還有房子裏的老家夥們,總給我一種陰森的感覺。黃泉撈屍人把我和小可憐帶到門口的時候,幾個人都迎了出來。


    “他的神魂該是稍稍受損了。”黃泉撈屍人指著我,對那幾個老頭兒說道:“你們給他修複一下,大約要多久?”


    “三天吧。”一個頭發都掉光的老頭兒,牙齒都不剩幾顆了,眯著眼睛看看我,說道:“三天足夠了。”


    “那就三天。”黃泉撈屍人轉過身,對我說道:“你在這裏留三天,三天之後,去留都由你。”


    黃泉撈屍人不多說廢話,自己邁步走了。


    有黃泉撈屍人放話,這幾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家夥對我好像比較和善。隻不過,人老到這個歲數,就算和顏悅色,看起來也讓我有些心慌。


    剛才跟黃泉撈屍人對話的那個老頭兒,把我帶到了旁邊的一間屋子裏,這間屋子像是平時用來參禪打坐的地方,沒有床鋪,隻有幾個破舊的蒲團。


    “不要把小孩子也攪合進來。”我對老頭兒說道:“給孩子另外找個地方。”


    “這個孩子,是罕見的靈根,讓她在旁邊聽聽,有益無害。”老頭兒跟我解釋道,他們複原我稍稍受損的神魂,不用術法,隻是給我吟誦凝神經就足夠了。小可憐天賦靈根,凝神經對她也有很大好處。


    老頭兒叫我在蒲團上坐下,小可憐對這裏的環境可能不太適應,還是怯生生的,我拉著她,讓她坐在我身邊。等我們坐穩了之後,其餘的幾個老頭兒,也都顫顫巍巍的走了進來。


    這裏的老頭兒一共五個,剛才跟黃泉撈屍人說話的老頭兒跟我介紹,他們幾個人老的連自己的姓名歲數都給忘記了,所以就用老大老二老三這樣的名字來稱呼。


    這個老頭兒的歲數最大,他就是老大,其餘幾個分別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我就覺得剩下的幾個老頭兒看著都一樣,沒啥區別,分也分不清楚,隻能記住老大是什麽樣子。


    幾個老頭兒在我周圍坐了下來,他們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枯燥乏味的生活,盤坐下來之後,我身邊就如同坐著五座山。


    緊跟著,幾個人一起開始誦經。他們所吟誦的,不是什麽佛門經典,我也說不清楚究竟什麽來曆,老大說了,這是凝神經。


    經文晦澀難懂,從這幾個老頭兒嘴裏吟誦出來,聲音繚繞在上方,久久不散,說起來倒真的有點奇怪,這些老頭兒說話的聲音,宛若破鑼,嘶啞沉悶,然而,當他們吟誦的凝神經飄散出來之後,卻如同一陣天音。


    我雖然聽不懂經文,但是,隻覺得心神立刻安寧下來,仿佛有一道清泉在緩緩的流淌。這些天所受的那些影響,在不知不覺的消散。


    小可憐最初的時候,多少有些惶恐,不過,當經文充斥在耳邊之後,她漸漸安靜下來,那雙大眼睛緩緩的閉上了,神態很是寧和。


    就這樣,五個老頭兒吟誦凝神經,足足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等一個時辰之後,我和小可憐似乎都沉浸其中,等到睜開眼睛之後,自己都覺得比剛才精神旺盛了許多。


    “罷了,今天就到這裏吧。”老大輕輕揮了揮手,剩下幾個老頭兒慢慢退了出去,等人都走了,他對我說道:“你還年輕,心誌堅穩,所受的一點點創傷,算不得什麽,隻要明天後天,再聽兩次經文,就恢複如初了。”


    我心裏是對黃泉撈屍人反感,但是,心中的惡念已經煙消雲散,所以,跟這些無冤無仇的老頭兒,我也沒必要動氣。說來說去,人家還是在幫我的,我跟老大道了謝,老大卻擺擺手,說道:“世間有千萬人,若能相見,便是有緣,既然有緣,何必道謝。”


    老大留下來,跟我聊天,不過,他閉口不提這裏的事情,隻是跟我說說平時修身的心得。他可能看出來,我學過幾天功夫,所以也指點了一番。


    老大應該不是個尋常人,隻不過歲數太大了,又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放到以前,沒準還是個風雲人物。他在功夫上的造詣,也非同凡響。而且,跟我講解之時,深入淺出,將高深的道理敘述的平白易懂。


    聽他念叨了一陣,我覺得受益匪淺。實話實說,老大堪稱一派宗師,比陽雷還有穆九這樣的高手,更勝一籌。


    我心裏覺得奇怪,憑老大這樣的本事,隨便去個地方,不用多久,就能混的風生水起。可是,看著他現在的樣子,顯然在這個地方呆了不止十年八年。不光是他,剩下的幾個老頭兒,大概也都如此。


    一個原本能叱吒風雲的人物,心甘情願的在這樣的境地裏消磨著自己的生命與時間,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老大,你在這裏呆著,有什麽意思嗎?”


    “什麽是有意思,什麽又是沒意思?”


    “最起碼到外界去,能看看真正的世間,這個地方常年連陽光都不見,陰氣又這麽重,留下來有什麽樂趣?”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老大淡淡一笑,那種神情和語氣,跟黃泉撈屍人差不多。


    我想了想,似乎也真是這樣。一個人的心境若是達不到某種境界的話,怎麽可能一年一年又一年的在這種地方滯留下來。


    他們拋棄了正常的生活,在這個暗不見天日的所在為自己的目的而奮鬥,拋開他們所做的事情不說,單單這種風骨,已是舉世罕有。


    我原本還想趁著和老大聊天的機會,找他套套話,但是聊了一會兒之後,我打消了這個念頭。老大這樣的人,已經活的很通透了,他不可能受騙,更不可能被我套出什麽話來。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每天都聽他們吟誦一遍凝神經,三天之後,我自己都覺得,肯定沒什麽事了,不僅沒事,比來這裏之前更精神了一些。


    這時候,黃泉撈屍人來了,他跟老大肯定熟識的很,所以沒說什麽廢話,直接帶著我和小可憐離開,又來到了他平時休息的那個石洞裏。


    石洞裏已經預備了一些飯菜,還有酒。黃泉撈屍人坐下來,先給我倒了一杯。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是坐在他麵前,我總有點坐臥不安的感覺,可能是之前被他折磨怕了,心理留下了陰影。


    可是,我自己也琢磨過這件事,黃泉撈屍人如果不是這樣折磨我了一番,我還是保持以前的老樣子,那麽,河殤曲這首曲子,就會變成我的致命傷。不管是誰,隻要洞悉了這個軟肋,隨時都能把我拿捏在手中。


    不說別人,就說那個瑤月,我心中的惡念被修改過的河殤曲引誘了出來,這分明是瑤月有意為之的,她知道我的軟肋,以後若真的遇到,後果難料。


    如今算是好了,最起碼不用為這個發愁,這段日子所受的煎熬,倒也值得。


    可是,我還是不想跟黃泉撈屍人一起喝酒。我和他的恩怨可以放在一旁,然而,這裏的這麽多人,又該怎麽說?我已經明白,在這裏勞作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活著出去。


    黃泉撈屍人也不勉強,自己慢慢的喝著酒。小可憐可能是餓了,一邊吃飯,一邊睜著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黃泉撈屍人。


    “你自己先前說的,我想走就走,隨時都能走,這話不會不算數吧。”


    “我說的話,言出必行。”黃泉撈屍人喝了一口酒,說道:“你若要走,即刻便能離開。”


    “那好,等一會兒,我就帶著這孩子走了。”我想了一下,又問道:“我還要再問一句,我師叔呢?”


    “他已經走了,被送出去了。”黃泉撈屍人淡然一笑:“在你眼中,我難道就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你不怕他出去之後,把這裏的事情說給別人聽?”


    “他不會。”黃泉撈屍人搖搖頭:“這裏的事情,他已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我略微一想,立刻明白了過來,黃泉撈屍人不許人離開這兒,就是害怕泄密,他答應過我,放了假師傅,但假師傅離去之前,黃泉撈屍人肯定做了什麽手腳,讓假師傅記不起自己在這裏的經曆。


    “他不記得了。”


    “那你不害怕我出去之後亂說?”


    “不怕。”黃泉撈屍人好像有一種難言的自信:“你出去之後,能跟誰去說?即便說了,你能找到這裏?”


    我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他說的好像沒錯,這種事情,我能跟誰去說?


    “你臨走之前,我想和你說一件事。”黃泉撈屍人放下手裏的酒杯,看著我,說道:“以後不要再見青蘿。”


    “為什麽?”我想起來雲婆之前就這樣勸告過我,可是我始終不明白,我和青蘿之間,關黃泉撈屍人什麽事?


    “你若再見她,就是讓她死。”黃泉撈屍人說道:“你不想她死,就不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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