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傻子髒兮兮的,臉上也全都是煤煙汙濁,然而,在他抬起頭的刹那間,我的心仿佛被一把尖刀狠狠的刺穿了,疼痛難忍。


    我萬萬沒有料到,這個被飯館夥計呼來喝去的傻子,竟然是爹。


    我驚詫莫名,因為實在想不出來,爹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境地。他雖然不是什麽大人物,但之前那麽多年,都是靠著自己幹活吃飯,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到現在這地步。


    此時此刻的爹,似乎真的是個傻子,眼神木愣愣的,被飯館夥計嗬斥了,不知道還嘴,不知道解釋,甚至連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托盤裏的菜全都摔落在地,那些本就等的不耐煩的客人,此時更是焦躁,紛紛出言催促。飯館夥計被催的急了,全都怨到了爹身上,一抬手,啪的打了爹一巴掌。


    我的腦子糊裏糊塗的,這一巴掌,像是頓時把我給打醒了,我唰的站起身,伸手把飯館夥計給推了出去。


    這個飯館夥計直接被推倒在地,摔的人仰馬翻,引起一片哄笑,等他站起身時,惱羞成怒。


    “沒有這樣欺負人的。”我的心依舊有些紛亂,顧不上跟飯館夥計掰扯那麽多,我看了看爹,他的眼神還是木愣愣的,已經完全認不出我了。


    爹是怎麽回事?看他現在這樣子,真的是喪失了神智。我不明就裏,現在隻能先把爹帶走再說。


    “這是我們店裏的幫工,幹活不利索,打他也是白打。”飯館夥計被我推倒在地,又被眾人哄笑,麵子上頓時掛不住了,指著我嚷嚷道:“你要吃飯就吃飯,不吃飯麻利走人,我教訓店裏的幫工,跟你有什麽關係!”


    “拉倒吧,還店裏的幫工。”一個吃飯的老客估計經常光顧這裏,在旁邊說道:“你們老板那摳門的樣子,還會花錢雇幫工?就是看著這個傻子什麽都不知道,拉他來白給你們幹活兒而已。”


    “你胡說什麽?”夥計翻翻眼皮子,看了那名老客一眼:“現如今是什麽行情,你難道不知道?”


    這話一說出來,那名客人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自顧自的吃飯。


    但是,這番話落到我的耳朵裏,卻讓我激憤難平。爹已經成這樣了,還在這裏被逼著幹活,挨打,我又看了一眼,看見他的脖頸上,後腦勺,隱隱約約還有淤青。


    “即便是你店裏的幫工,你憑什麽打人?”我惱火之極,隻是礙於場合,周圍又有這麽多人,不想大吵大嚷的發脾氣。


    “我想打就打,怎麽?”飯館夥計幹脆就撕破臉了,一邊說話,一邊朝外趕我:“手在我身上長著,我願打誰就打誰,我瞧你不是來吃飯的,是成心來搗亂的,走!現在就走!”


    “手在自己身上長著,願打誰就打誰,是嗎?”我已經惱火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一步走過去,抓著夥計的一條胳膊:“是不是?”


    “你……你……”


    “我的手,也在我身上長著,現在就想打你。”我一巴掌掄了過去,盡管沒用什麽力氣,但手臂一動,身軀中的先天氣頓時全數凝聚一團。


    嘭!


    這個夥計整個人立刻像是被打飛了,一下跌出去有兩丈遠,恰好落在樓梯口,咕嚕咕嚕的滾了下去。


    等到他一落地,滿嘴都是鮮血,仰著脖子一聲慘叫,噗噗的吐出兩顆被打落的牙齒。


    “這位老弟,趕緊走吧。”剛才那名反駁夥計的老客轉過身,小聲說道:“這家館子的老板,有後台,嘲諷他兩句,倒沒啥,真要是動手在這裏鬧事,恐怕你吃不消,趕緊走吧。”


    我也不想在這裏惹是生非,拉著爹就順著樓梯朝下走。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行屍走肉一般,被我拉著也不反抗,卻始終都認不得我。


    看著他現在的樣子,我陡然一陣心酸。盡管我知道,我不是爹親生的,可是,從我被九變道人送到爹手裏之後,爹就一直把我當親生兒子一樣養著,從小到大,從不肯讓我受一點委屈。


    那時候家裏窮,日子不是太好過,全靠打魚為生,有時候收成不好,尤其刮風下雨的天氣,下不了河,家無餘糧,僅有的一點細糧,他一口不舍得吃,全都留給我。


    人人都說,母愛如海,可爹給我的關懷,卻比海還要廣闊。


    “爹。”我一邊拉著他,一邊小聲問道:“爹,我是十三,十三,爹,你還能認出我嗎……”


    可是爹還是沒反應,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心就涼了半截,爹肯定是癡傻了,隻不過我看不出來,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帶著爹走到了樓下,那個被打的夥計滿嘴是血,躺著起不來,頓時,酒樓裏的人都被驚動了,一個賬房模樣的人召集了幾個夥計,把樓梯口給堵了起來。


    “咱們這小店,還從來沒人敢在此鬧事。”賬房冷冷一笑,說道:“是不是仗著學了幾手拳腳,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就是……就是……他……”被打的夥計說話都說不利索,嗚嗚咽咽的,一手捂著嘴,一手就指向了我。


    我不想張揚,也不想惹事,那個夥計打了爹,我加倍的還了回去,本來就要帶著爹一走了之。但是被人堵在了這兒,剛剛壓下去的火,噌的又冒了出來。


    “他打人在先,我出手在後。”我強忍著氣,看看麵前的幾個人,這幾個人膀大腰圓,隻不過對我來說,都是一巴掌的事兒。


    “他打的,是我店裏的人,我們自己的家事兒,用的著你插手?”賬房斜眼看看我,可能是看我年輕,料定了不會有太大的本事:“報個路數,讓我瞧瞧,究竟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我們八仙樓鬧事。”


    “讓開。”我還是壓著火氣,拉著爹徑直要朝前走,但樓梯口被人堵著,死活就是不肯讓路。


    “留下他,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麽。”賬房朝後退了一步,一聲令下,幾個人搶上樓梯,就要出手。


    我實在是壓製不住了,盡管我接觸過的那些人,譬如穆九,陽雷,方甜這些,都是江湖中人,但他們不會欺淩弱小。我苦苦在老石那裏煎熬了半年多,流血流汗,究竟為了什麽?


    為的,就是練就一身好本事,到了危急時刻,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若是到了這時候還要再忍,那這一身本事,還不如拿去喂狗。


    想到這兒,我不再猶豫,一伸手,拳頭橫掃出去。麵前的兩三個人直接被打翻了,先天氣的威勢,不是這種雜魚爛蝦所能阻擋的。


    前麵的人被打翻之後,後麵的人也都跟著被壓倒在地。我一步走下台階,三拳兩腳,把這幾個人打的站不起身。


    “你……”賬房先生看到幾個人都被打翻了,先前那種囂張氣焰頓時萎靡了不少,可是嘴巴卻依然不肯服軟,一邊朝後退,一邊指著我說道:“我跟你說,你可不要亂來,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等會自然有人收拾你……”


    我不跟他廢話,一手拉著我爹,一手直接抓了過去,賬房先生嘴上說的凶,其實屁本事沒有,被我揪著領子提了起來。


    “放……放開……放開我……”


    我抬手一甩,賬房先生立刻飛了出去,嘭的落到了櫃台上,又滾落在地,摔的很慘。


    等把這些人都給打倒了,我才籲了口氣,帶著爹邁步走出了八仙樓的大門。


    “快走吧。”一個在門外坐著要飯的叫花子扭頭朝裏麵看看,小聲說道:“八仙樓的老板,有人罩著,你快些走,走的慢了,他們就該過來了。”


    我笑了笑,不以為意,伸手取了一個銅角子,丟到了叫花子的破碗裏,然後帶著爹揚長而去。


    到了現在,爹還是木愣愣的,好像周圍的一切跟他都沒有任何關係。看著他現在的模樣,我心裏一個勁兒的發酸。前後有兩個人都提醒了我,說這個八仙樓的老板有人撐腰,因為之前就到了百草園,把城裏的大概情況問了問,所以,現在用腳後跟想想,也能想出來,給八仙樓撐腰的,無非就是乾坤道。


    但是我心裏很清楚,這邊隻是個小地方,乾坤道在這裏強取豪奪,是為了站穩腳跟,擴充勢力。這邊肯定不會有萬坤那樣的大人物,所以,我倒不是那麽慌張。憑我現在的本事,隻要不是遇見乾坤道中的頂尖人物,都有一戰之力。


    現在要緊的,是得找個地方,找個人,給爹看一看,看看他究竟是為什麽癡傻的,趕緊救治一番。


    這個小城裏,有乾坤道的人,我在這兒找大夫給爹看病,多半還會糾纏,我不怕乾坤道,隻不過不想耽誤給爹救治,所以帶著爹離開八仙樓之後,就到城裏的一個車馬行,去雇一輛大車。


    車馬行不大,趕車的車夫都出去幹活了,隻剩下一個,在別處吃晚飯,還得稍等片刻。


    我托車馬行的人去買了一點牛肉和火燒,拿給爹吃,爹什麽都不說,給他東西他就吃,活脫脫就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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