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撈屍人這句話一說出來,我聽不太懂,可是,心裏卻陡然萌生出了一種危機感。


    他認定我要壞他的事,那就意味著,他可能會提早下手。


    不過,我的憂慮,似乎是多餘的。黃泉撈屍人沒有殺機,也沒有轉身。


    當我看到他此刻的背影時,猛然間,有些心酸。


    當初我第一次見到黃泉撈屍人的時候,他鎮定穩重,雖然話不多,卻有一種將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自信與風采。


    可是現在,黃泉撈屍人的背影,便如日暮西山,英雄落幕。他的腰身,以前一直都挺的筆直,如今卻微微有些佝僂了。


    一陣山風吹來,黃泉撈屍人的頭發,隨風在輕輕飛舞。他的鬢發夾雜著不少白發,蒼老了許多。


    “那你……你有什麽打算?”


    “我不知道。”黃泉撈屍人仍舊沒有回頭,可是他的語氣之間,卻有一種蕭索蒼涼:“這麽多年,我也很累很累了……”


    說完這句話,黃泉撈屍人一步一步的走了,走的雖然很慢,腳步卻非常沉重,似乎一步一個腳印,走出去便是一個坑,永遠不會回頭。


    他走遠了,我卻還在原地沉思。我想,我能體會他的感受。一個人,很多年都為了一件事而努力,從未停息過,這件事,已經變成了心中的執念,同時,也是很沉重的負擔。


    黃泉撈屍人最終消失在了視線中,他言出必行,說了放過宋道一,就絕對不會再轉過頭偷襲。我也轉身回到了寨子中間,宋道一已經坐在地上,書生正在給他查傷。


    “黃泉撈屍人,走了?”書生站起身,問道:“他是順著黃泉路進去的?”


    “不知道,或許是。”我看了看宋道一和瑤月,宋道一受了重傷,所幸的是,瑤月出現的及時,我也跟著來說情,黃泉撈屍人放過了他,讓他留下一條命。


    但宋道一傷勢比較重,要調養很長時間才能恢複。


    瑤月把宋道一扶到了寨子旁邊一間房舍中,讓宋道一躺下休息,宋道一卻不肯,自己取了些藥,吃了之後,又吐了兩口血,不過,精神像是恢複了一些。


    “瑤月,去,到我們的小庫房去。”宋道一從身上取了一把鑰匙,交給瑤月,說道:“小庫房西邊的櫃子裏,打開之後,有個牛皮袋子,把袋子取來。”


    瑤月拿了鑰匙,出門離開,片刻之後便回來了。


    “這是你上次留在這裏的東西,全都在袋子裏。”宋道一把袋子交給我,說道:“你拿去吧。”


    我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是上次把金鍾譜還有那塊玉佩丟在了這兒,覺得有些可惜,沒想到過去這麽長時間,東西又回到了我手中。


    “你打算養好身子之後,就離開這裏了?”書生問宋道一:“你是乾坤道的宗主,就這樣走了,會不會有什麽不妥?”


    宋道一聽到書生的話,神色一陣黯然,就如他所說,他是乾坤道的人,自幼便在乾坤道中,沒想到過了大半生,卻要在垂暮之年離開這片故土。


    “行了,你就別在這兒添亂了。”我打住書生的話,這些事情,越問宋道一,就越會讓他心裏不適。


    “隻是隨便聊聊天而已,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書生卷了卷袖子,說道:“我早年間,也略微學過一些醫術,來,再給你把把脈。”


    宋道一麵色蒼白,書生把脈的時候,宋道一的眉頭不時皺起,顯然是傷勢發作,痛楚難忍。


    瑤月看著父親傷重,心中難受,一轉身,默默的離開了屋子。這邊有書生照料著,我也跟著出來,想去跟瑤月說幾句話。


    瑤月走到了寨子的邊兒上,慢慢的坐了下來,此時天還未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半空仍舊有兩盞孔明燈還沒有熄滅,光亮撒播下來,瑤月的臉龐,在光影搖曳之間若隱若現。


    她的臉上掛著淚痕,從我認識她開始,就沒有見她流過眼淚。


    不常流淚的人,一旦真的哭了,那便是從心底淌出的淚水。


    “別哭了,現在不是已經沒事了?”我坐在她身邊,說道:“亂世之中,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我不知道別的地方,隻知道在大河灘上,多少人隻想活命,卻還是奢望。”


    “是沒事了。”瑤月可能也不想在我麵前一個勁兒的掉淚,她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勉強一笑,說道:“這一次,多虧了你。”


    “可能真的是湊巧吧。”我把跟著書生到這兒之後的經過簡單說了說,聽著聽著,瑤月也覺得後怕,我到這邊來,純屬意外,即便我不來,黃泉撈屍人肯定也會突襲寨子,若是沒我勸著,宋道一恐怕早已經血濺當場。


    “總之,這一次謝謝你了。”瑤月輕輕低下頭,說道:“等我爹的傷好一些,我們就離開乾坤道,這樣的日子,我其實早已經厭倦了。”


    我很為瑤月慶幸,不管過去過的如何,但隻要從此刻開始,丟掉從前,那一切都還來得及。


    同時,我又有些羨慕她,這樣顛沛流離,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日子,沒有人願意過,我也不願意。可我總不能像她那樣,說放手就放手了。


    “寨子裏的人,多半天亮之後還要回來,你好好照顧你爹。”我一想到自己,腿肚子就開始轉筋,我和書生不能跟黃泉撈屍人那樣,直接從黃泉路回去,倆人就隻得靠兩條腿步行。


    上一次,我就在這片茫茫的深山中走過一次,從這裏到大河灘,萬裏之遙,又將是一番艱苦旅程。


    “你也要回去了嗎?還要回大河灘去?”


    “要回去,大河灘,那畢竟是我的家啊。”


    “這一次,我要照顧我爹,不能送你,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瑤月頓了頓,說道:“若是不小心,可能會遇見……遇見張元乾……”


    “張元乾?”我楞了一下:“他不是帶著人去大河灘了嗎?”


    我之前抓到的那個俘虜,跟我說的清清楚楚,張元乾帶人已經動身了一段時間,這時候可能還沒走到大河灘,不過距離乾坤道祖地,已經非常遠了。


    隻要走出這片深山,到了外界,天高任鳥飛,想要遇見張元乾,肯定也不可能。


    “沒有。”瑤月搖了搖頭,又輕輕咬咬嘴唇,說道:“他沒有去大河灘。”


    “那他去了什麽地方?”


    “他仍舊在這片深山裏。”


    瑤月知道的事情,遠比那些打雜活的人多的多。而且,寨子裏普通的人所聽到的消息,都是道聽途說,中間被人傳來傳去,早就傳的變了樣。


    那個俘虜,倒是沒有撒謊,隻不過他知道的事情,多半是空穴來風。


    當時,乾坤道祖堂密室裏出事的時候,情況遠沒有那麽簡單。宋道一和張元乾就在場,他們兩個人知道的最清楚。


    宋道一把這些事情,告訴了瑤月,瑤月是害怕我半路再出什麽事情,所以此刻又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


    密室出事時,就是黃泉撈屍人剛剛加持了九龍光暈的時候,九龍光暈的餘波,衝垮了原本黃泉路的出口。密室也被衝擊的一團糟,那些桌椅板凳,都化為了齏粉,整間密室裏,可能隻剩下那幅乞丐的畫像,還保留了下來。


    之前俘虜說,給張元乾和宋道一送飯的人看見那幅畫像上的乞丐流淚了,這都是無稽之談,送飯人根本就沒有看清楚。當時的一幕,隻有張元乾和宋道一兩個人知道。


    “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個乞丐……”瑤月說道:“那個乞丐,似乎是要複活了。”


    那幅畫像,在乾坤道的密室裏存放了很多年,之前我就聽說過,畫像裏的乞丐,其實是他留下的一道念。


    這麽多年,無論發生了什麽,畫像從未有過任何的改變,但就在密室出事的時候,畫像上乞丐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了。


    畫像上的身影消失的非常徹底,在那一刻,這幅畫,便宛若一個牢籠,被關在牢籠裏很多年的乞丐,就此逃脫。


    這一幕情景,讓張元乾和宋道一非常吃驚,歸根結底,那個乞丐都是乾坤道的大敵。如果乞丐真有什麽玄虛,對於乾坤道來說,那將會是一場大難。


    如今乾坤道在大河灘上的事,是重中之重,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乞丐影響到這些。因此,張元乾和宋道一商議了一番,最後,由張元乾帶著寨子裏的很多高手,在乾坤道祖地一大片範圍內的深山中搜索尋找。


    他們商量著,無論是乞丐的真身在這裏,還是乞丐的一道殘念逃出去,都必須要找到。


    這些事情,非常隱秘,隻有張元乾和宋道一知道,就連張元乾帶走的那幫人,臨行之前都不清楚究竟去什麽地方,有的人隻是暗中猜測,覺得兩個宗主如今解脫出來,肯定要立刻帶人援助大河灘那邊的萬坤,就因為這樣,那些風言風語,才流傳了出來。讓寨子裏很多人都覺得,張元乾是到大河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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