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無名氏這麽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發怒,屠天的突然到來,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當明玉夫人的身影化作輕煙,匯入傻子身上之後,無名氏漸漸有點把控不住局勢,他要集中精力去對付屠天。


    無名氏的先天氣,完全充盈了,原本無形的先天氣,此刻好似千絲萬縷的光,從他身軀每個毛孔中滲透出來,這些先天氣,完全灌入了天地鈴鐺中,頓時,天地鈴鐺的聲音裏,又夾雜了一些讓人肝膽俱裂的氣息。


    天地鈴鐺的鈴聲,再一次反擊,壓住了屠天的鈴鐺。兩個絕世高手龍爭虎鬥,誰都沒有動用拳腳,就憑著這兩隻鈴鐺,就已經讓大河動蕩不止。


    “你們還等什麽!”無名氏全力跟屠天糾纏著,衝著在遠處發愣的萬坤喊道:“還不動手!”


    萬坤心有顧慮,屠天被無名氏纏著,如今正是追擊黃泉撈屍人的好機會。但不管怎麽說,屠天都是乾坤道的祖師,要是胳膊肘朝外拐,傳揚出去,麵子都丟盡了。


    看著萬坤他們無動於衷,無名氏大為惱火,但此時此刻,跟屠天鏖戰正緊,無法抽身。


    “你們若站著看,那也無所謂!”無名氏咬了咬牙,厲聲喝道:“黃泉撈屍人逃出去,養好了傷,你們有辦法應付他,那就隨你們!”


    這些話一說出來,正擊中萬坤的軟肋,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黃泉撈屍人不停的偷襲乾坤道。盡管人間路人丁凋零,勢力大減,黃泉撈屍人每次外出,基本都是單槍匹馬,可越是這樣,他的行蹤就越隱秘,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隻要乾坤道的人被黃泉撈屍人找到,那就沒有任何懸念,絕對要被屠戮殆盡。


    無名氏說的沒錯,如果這一次讓黃泉撈屍人逃出去,一旦他休養生息,恢複到巔峰時刻,那會是乾坤道甩不脫的噩夢。


    一想到這兒,萬坤心裏那些猶豫,似乎完全消失了,帶著自己的人,從南邊火速貼到了河灘的邊緣。


    此刻,傻子正在全力的衝擊萬獸陣,萬獸陣中的符籙幻化猛獸,無窮無盡,在河水中爭相浮現,此起彼伏。傻子雖然勇猛,但他隻是留著明玉夫人的一道念頭烙印,如今得到明玉夫人殘存的幾縷念頭,卻不可能像明玉夫人重生。


    傻子奮不顧身,似乎把什麽都給忘記了,最開始的時候,他憑著那一股猛勁兒,還能壓製萬獸陣,可時間一長,傻子就有些氣短,在水中漸漸放緩了動作。


    雲婆就在我身邊的河水中,河水被傻子掀起了一個小小的漩渦,雲婆落在漩渦中,相對平穩一些,我暫時可以放開手,不用操心管她。


    我想要給傻子幫忙,現在的傻子,其實就是明玉夫人,但我的本事,仍是不夠,在洶湧的萬獸陣麵前,身子宛若一片樹葉,剛一靠近,就被卷到了遠處。


    半空的雷雲仍在肆虐,我和黃泉撈屍人還好一點,都受過天罰,連上天的天雷都能應對一二,更不要說這種雷符引出的雷雲。時間若是不長,還沒什麽問題。


    可雲婆還有傻子卻不一樣了,傻子隻是有了明玉夫人的殘念,卻並沒有金剛不壞之身,雷雲漂移到了這邊,雷霆又開始垂落,到了這一刻,我隻能全力的把雲婆拖到這邊,試圖替她阻擋一下。


    萬獸陣一時間無法徹底衝破,雷雲又到了頭頂,實在是無計可施了,屠天正在岸邊,跟無名氏生死相搏,萬坤那幫人也到了灘頭,水路陸路走都過去,困境仍在。


    眼看著幾個人都命懸一線,這時候,傻子突然縱身一躍,整個人從河水中魚躍而出。


    傻子躍上河麵,身軀卻沒有再朝下掉落,那片之前已經消散的護體神光,好像重新凝聚了起來。


    這時候,我看見傻子的額頭上,好像有一塊很小很小的光點。那光點之前是看不到的,就是消散的神光重新匯聚起來之後,光點才在傻子的額頭出現。


    這是傻子身上所留的念頭烙印,如今完全恢複了過來,看到這裏,黃泉撈屍人的臉色變了。他知道自己現在無力改變什麽,所以,不再出聲,也不再亂動。但傻子現在完全拿出了拚命的勢頭,黃泉撈屍人,再也不能淡定了。


    傻子的身外,繚繞著一片煙霧般的淡光,在這片淡光裏,隱約還可以偶爾看到明玉夫人那已經稀薄到幾乎無可辨認的身影。


    風姿卓然,絕世無雙,曾經讓幽冥書生和後祖屠天都折服不已的明玉夫人,如今便如同一縷縹緲的遊魂,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明玉……”黃泉撈屍人舉起了自己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上方,他徒勞的舉著自己的手,卻無法觸碰到那一縷遊魂般的身影。


    “千年易過,真心難得……”明玉夫人的聲音,從上麵轟鳴的雷聲之間傳了下來,那聲音雖然還是和之前那般溫婉,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楚:“從前,我使了小性子,同你賭氣賭了那麽久,現在回想起來,當真是不應該。可你也知道,我拿你當成最親的人,對旁人使不出的性子,就隻能對你使,你莫要怪我……”


    “沒有,沒有……我從未怪過你……”


    “我好想念當年,想念那時候你騎著馬,帶我在村子外麵的小山下踏青,多少年了,匆匆而過,臨別之時,我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想說,與你一世姻緣,我從未後悔過。人們都說,今生了卻,還可來世再見,可我,已經沒有來世了。”


    黃泉撈屍人忍了幾忍,最後還是未能忍住眼淚,他已是說不出話了。


    “十三,孩子……”明玉夫人的聲音再傳來時,就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一直在眼望著她,聽她叫我名字時,我脫口就大聲應了一聲。


    “孩子,好想再抱抱你,可是,沒有機會了,你是個好孩子,心底善良,雖然有些小任性,卻仍舊是個好孩子。我在想,是不是我身上的任性,都傳了給你了,你如今成了家,我很歡喜,隻是不能再陪著你了,孩子,我好不舍……”


    話說到這裏,我一下子呆住了,明玉夫人的語氣,已然說明了一切,那口吻,絕對就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所說的話。


    我一直都在摸索自己的身世,原以為找到黃泉撈屍人,才能想辦法從他嘴裏問出來。可黃泉撈屍人的嘴巴很嚴,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會隨便說。


    我還想著找黃泉撈屍人問話太困難,卻沒想到,明玉夫人在即將消散的時候,卻說出了這番話。


    她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的腦袋昏昏沉沉,可是那麽淺顯易懂的話語,難道還有什麽可想的?


    明玉夫人,那就是我的……我的母親……


    我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望著上方,事情已經這麽明顯,我終於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明玉夫人若是我的母親,那毫無疑問,黃泉撈屍人,便是我親生的父親了。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過去那麽多次,自己不管惹了什麽禍,陷入什麽樣的困境裏,隻要黃泉撈屍人知道,就必然會來救我。從來不說為什麽,也從來不需要我感謝。


    不由自主的,我看了看旁邊的雲婆,雲婆隻剩下一隻手,另外那隻手,是之前因為跟我動了手,自己砍去的。當時,她的舉動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可現在回想一下,雲婆是因為覺得得罪了我,自己自罰。


    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的是不是太晚了?剛剛得知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對方卻就要永遠消失在這個世間。


    “你是……是娘……”我喃喃的喊了一聲,一些過去迷迷糊糊的事情,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我是明玉夫人的兒子,她已經過世那麽多年,這說明,我出生的很早。一個人,原本是無法活那麽久的,但是每當我老了,或者是有了磨難將要死去的時候,黃泉撈屍人就把我重新救回來,讓我返老還童,回到嬰孩時代,再開始一次人生之旅。


    隻不過,這一切我都不記得了,每次重生之後,前麵的記憶就會被忘的一幹二淨。


    我不知道黃泉撈屍人為什麽這麽做,不過想一想,他是我的親生父親,一定不願意看著我死去。


    可是,我心裏還是很疑惑,明玉夫人是早就過時了,但黃泉撈屍人一直都在,他在,卻從來不告訴我這些,任由我漂泊四方,這又是為了什麽?


    我的心念雜亂不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亂糟糟的一團。


    這時候,又是一陣轟鳴的雷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匆忙中抬頭一看,在雷雲中起伏的雷神,身軀外的電芒已經密集到無法形容的地步。雷神在雲海中勃發著萬點雷光,似乎在醞釀一場足以毀滅一切的雷霆之威。


    傻子一點都不猶豫,跟著又是縱身一躍,身軀化作了一道流光,嘭的一下,直接爆裂成了點點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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