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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二姑娘趙蕎不知因為什麽緣故,從小就讀不進書,也大大方方告訴別人自己「至今認識的字都不超過十個」這樣的話,顯然早早就放棄了王府繼任者之爭。


    所以孟貞不但是將趙澈當做自己餘生的指望,還希望趙蕎也能在這可靠的兄長庇護下,穩妥過完這一生。


    趙澈用自己設局做籌碼,便是要她們二人徹底拋開以往的顧慮與妥協。


    「對,」趙澈慢慢閉上了眼,有些愧疚,又有點自嘲,「所以你為什麽非要知道這件事?現在知道我其實是個陰險狡詐的……」


    「不對!瞎說!你不是!」徐靜書哭腔怒極,一時又不知這話該怎麽往下說,情急之下竟做出了個連她自己都很不可思議的舉動。


    趙澈猛地睜開眼,扭頭試圖從模糊視野中將對麵的家夥看得仔細些。


    他十分懷疑對麵的家夥在方才的某個瞬間被偷偷調包了。


    他認識的徐靜書,是隻慫乖怯軟的兔子,絕不可能一言不合就拿腳踹他!


    趙澈說那些自己抹黑自己的話,讓徐靜書聽得又心疼又氣惱,一時又不知要怎麽才能讓他閉嘴,情急之下熱血上頭,不自覺就伸腿踹了過去。


    當趙澈驚詫莫名地張大眼睛看過來時,她也立刻清醒過來,尷尬到有點想滾地哀嚎。


    她連連幹咳,硬著頭皮坐正,訕訕往自己剛才踹他的位置伸出手去,裝模作樣地替他拍拍並不存在的「鞋底印」。


    拍「鞋底印」的動作很敷衍,指尖飛快在他衣擺上虛掃三兩下就收回來了。畢竟進來時在門口除了鞋,腳上不過就一對白色厚羅襪,除非她神勇到能一腳給人踹出血,否則哪會有任何印記。


    趙澈身形定定由得她,隻是張著燦燦星眸「瞪」人。


    「咳,那個,你不、不要誤會。我沒有踹你,沒有的,」徐靜書坐得筆直,將雙手背在身後,滾燙的小臉上掛起僵笑,「我隻是想伸個懶腰……」


    天,這都是什麽拙劣鬼話?哪有人伸懶腰是動腿的?!徐靜書快被自己蠢哭了,恨不能「咬舌自盡」。


    「哦,想想也是,」趙澈幽幽笑哼一聲,收回目光,「兔子確實是手腳不分的。」


    「我不是兔子,」徐靜書弱弱駁了半句後,又覺得這個事並不重要,於是清清嗓子,話鋒一轉,「我是想說,你很好,不要那樣說自己。」


    人們通常會將「算計」與「陰謀」連在一起,便總覺這不是個坦蕩好詞。


    可如今的徐靜書畢竟讀了許多書,知曉了很多前人成例,便也漸漸開始懂得,許多事不能用非黑即白來判對錯。


    畢竟,生而為人,無論身份高低貴賤,都難免會有不得已的時候。


    麵對非常之時的非常事態,若隻一味固守「絕對正直與絕對坦蕩」,那就隻能如趙澈先前所言,繼續無能為力地麵對整盤「死局」,束手待斃。


    雖說他這回做這個局確實是算計著要得到信王世子之位,但徐靜書覺得他這番算計並不是卑鄙可恥的那種。


    「府中需要有個能下狠心去解決問題的人。可姑母與貞姨各有顧慮,若無外力強行推動,她們始終不會邁出最重要的那步。而表姐,她雖早就看不過姑父在家中造成的亂象與隱患,但她對這些事既無心也無力,隻好懷著憤懣與失望避到市井中去,圖個眼不見心不煩。其餘幾位公子姑娘都還小,學識、眼界、閱曆、手腕,都不夠挑頭來解決這個問題……」


    徐靜書頓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隻有交給你來,事情最終才有可能走向家裏許多人都希望的那個好結果,」說著說著,徐靜書眼眶漸漸熱起來,唇角卻略帶羞赧地微微上翹,「隻有你。」


    趙澈神情微怔,略動動唇,末了卻什麽也沒說。


    但,先前那份淡淡的自厭自嘲漸漸隱去,眸光柔軟如緞。


    趙誠銳是信王府的一家之主,他那些「胡作非為」的行徑,惟有徐蟬與孟貞有資格規勸與適當約束。


    可她倆因各自身份上的顧忌,加上與趙誠銳夫妻之情的羈絆,明明有那個權力卻不能真正動用,也就無法強硬有效地攔阻他那些荒唐妄為的行徑。


    因此他就肆無忌憚了十幾年。


    要想從根源上一勞永逸地解決他造成的那些問題,隻有兩條路。


    要麽讓他消失,要麽架空他的家主權。


    很顯然第一條路走不通。


    所以,要破這個危險僵局,家中必須有個人拿過他手中的掌家權。


    當他不能再肆意動用府庫,出去揮霍以招蜂引蝶;當沒有人再幫他隱瞞在外的荒唐行跡;當他不能任意拍板抬進後院人……


    假若這些事他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即便他有心與外頭的什麽人勾纏,別人見在他這裏圖不到太大好處,輕易也不會接他的茬。


    就譬如繡瑤班那女伶,如若沒有趙誠銳的一擲千金,如若沒有「雖不能給你名分,但將你生下的孩兒作為信王府繼任者,以此算作對你的補償」這樣驚人的承諾,對方大約不會冒著「坐實通奸罪」的風險與原夫婿和離,等待被他抬進信王府,從此做個餘生都見不得光的後院人。


    所以,「架空趙誠銳在府中的實權」雖是退而求其次的折中之選,但這樣做確實可以讓許多事根本沒機會發生。


    而想要架空他,首先就是要成為他的繼任者。從他手中接過大部分府中掌事權,到他隻剩個「信王殿下」的空殼子時,他的行為就將受到極大程度的約束——


    無論他願不願意。


    眼下趙誠銳鬼迷心竅般,打算冒著「觸犯通奸罪」的風險,將繼任者之位許給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若再沒有人去逼著徐蟬與孟貞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去反對,那將來的信王府不知會成為怎樣叫人絕望的光景。


    「書上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雖你所用的手段不溫和,也不算光明正大,但有些事必須得有人去做,」徐靜書柔聲道,「表哥,道理我都明白的,絕不會因為這個就認為你變成了壞人。」


    趙澈閉含光院十日不見任何人,一是要迫使她們兩人因憂心恐慌而生出絕不退縮的勇氣,二是……


    他明白她倆的可憐與為難之處,知道這樣對她們可稱殘酷,所以他無顏麵對她倆,甚至隱隱覺得自己麵目可憎。


    徐靜書的話像早春暖陽下的風,柔軟卻熨帖地化去了他心中那層自厭的薄冰。


    終於有一個人清清楚楚告訴他:你的所做作為我都懂,你很好,你沒錯,你不是壞人。


    趙澈閉眼,唇角、眉梢齊齊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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