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選秀】


    “很快就黑了。”


    蘇瑩喉間一聲嬌吟,半推半就地承了寵。


    選秀的擔子落到蘇瑩頭上,本是無上榮寵,畢竟曆來選秀,皇帝隻會攜皇後一同采選,從無妃嬪插手的先例。穆禎卻總覺得蘇瑩在受委屈,時不時的賞些精巧玩意兒安慰蘇瑩。


    一個月來,除了蘇瑩的小日子,穆禎大半都在昭鳳宮過夜,期間偶爾召幸過幾次秦昭儀、靜嬪之流,心裏卻老記掛著蘇瑩,對旁人心不在焉。


    誠如太後所言,蘇瑩還是太年輕了,放不掉恩寵。近日的恩愛纏綿超越了前世的任何時刻,讓蘇瑩忘乎所以。


    人性如此,習慣了好的,又怎會願意放手去將就次一等的。蘇瑩隻盼,穆禎的恩寵能長久一點,再長久一點。


    雖在穆禎麵前仍然笑語盈盈,蘇瑩內心的惶恐不安卻非輕易能化解的。眉眼間的憂愁洋溢在外,穆禎也發覺了,更為憐惜蘇瑩,每一兩日都有賞賜送到蘇瑩宮中,對外隻說體恤蘇瑩操辦選秀的辛勞。


    蘇瑩的惶恐使她不由地又想起姐姐,和姐姐前世長久不衰的盛寵,甚至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為什麽她重生回來,能有投生到姐姐身上?


    這個可怕的想法蘇瑩很快就拋開了,但蘇瑩卻有了啟發,如果能學一些穆禎喜歡的姐姐的樣子,穆禎會不會像愛姐姐一樣愛自己?


    經過了一個月的觀望,宮嬪大約摸清了蘇瑩的地位,心裏頭各有了計較。


    馬順儀的禁足雖解了,日子卻不大好過,後宮在蘇瑩的治理下,衣食住行不會叫奴才怠慢馬順儀,但也僅僅是不怠慢,剛好湊夠份例。馬順儀最受不得的,是宮人們看她的目光,一日比一日輕蔑。


    選秀的風聲在後宮裏引起了極大的風聲,蘇瑩入宮專寵,她們已經被冷落了一個月了。本想著,穆禎對蘇瑩的新鮮勁兒過去了就該召幸旁人了,宮裏就她們幾個,總該輪到她們了。誰料到突然選秀,後宮進了一批新人,有新人在禦前,她們更難見君顏了!


    這回磨牙磨得最狠的該數秦昭儀。明明品階隻差了一點點,一個正二品妃,一個從二品九嬪之首的昭儀,待遇天差地別。蘇瑩能去操辦選秀,甚至坐在穆禎身側一同賞看秀女,她卻隻能在鹹福宮裏望穿了眼!


    秦昭儀既盼著新人進來能分了蘇瑩的寵,讓她試試被冷落的滋味,又怕進了新人穆禎更不會想起她,內心自相矛盾之下,竟然病了。


    十月初六的選秀因不是三年一次的大選,隻稱小選,便沒有用到處理政務的金鑾殿,而是設在上林苑的墜露閣。


    墜露二字取自《離騷》“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宮中家宴時常在墜露閣舉辦,前些日子已經重新布置過。


    穆禎在上首,左側是太後,右下首是蘇瑩。蘇瑩穿了一身降紫色宮緞繡金線菊花的宮裝,梳了低髻,頭上插戴的不是赤金紅寶就是東珠,這些東珠正是前頭穆禎送的,最大的兩顆被蘇瑩做了耳墜,端的是老氣橫秋。


    晨起時候穆禎見蘇瑩取出這件衣服,還當是要送去孝敬太後的,卻沒想到蘇瑩自個兒披到身上穿了,一邊梳妝一邊念著:“新人入了宮,臣妾就是老人兒了,得更端莊持重些才不丟了份兒。”


    穆禎聽蘇瑩說的在理,沒必要反駁,便由得她,自個兒先上早朝去了。這會兒一見蘇瑩,的確端莊持重不假,但活像個小老太太似的,令人啼笑皆非。


    禦前太監見皇上選秀之日目光還在元妃身上挪不開,對著元妃笑,眼觀鼻,鼻觀心,不禁在心裏又歎了一番,元妃娘娘真是不同尋常。


    應選的秀女安排在緊挨著的蕙茝閣歇息,太監分批帶了人來。來的秀女們都在門外侯著,聽太監喊自己的名字,一個一個進去麵聖。


    說來有意思,原本選秀是分批按五人一組,一道進去的,這樣省時省事。


    但在先帝時出過一件事,有個秀女麵聖時太過緊張,竟在金鑾殿上出虛恭。這秀女出宮後受不住流言恥笑,羞愧難當,三尺白綾把自己掛在房梁上,沒救過來。


    先帝仁厚,聽聞此事後便改了選秀的規矩,讓秀女一個一個單獨麵聖,即便裏頭秀女禦前失儀,表現不佳,外頭的人也不會知道,以免影響落選秀女以後的婚嫁。


    蘇瑩的前世,這一場選秀沒有發生,也不曉得,多了這一場選秀,會對蘇瑩的人生造成什麽影響。此刻的蘇瑩看秀女們一進一出,一出一進,隻覺頗有意思。


    秀女資質參差不齊,是否入選,門第低的靠容貌才情,門第高的就看身家背景了。殿選之前有初選,不過初選隻會除名“有疾者”,醜陋、粗鄙不在除名範圍內。


    蘇瑩還挺期待的,會不會有和丁香一個模樣的,可惜並沒有。


    最後采選下來,留了八個人,都是門第不高的秀女。門第最高的,是河南知府的嫡次女徐婉,容貌出挑,封了正六品貴人,賜封號“麗”。門第最低的是縣丞之女,一對姐妹花,都封了選侍。其中除了徐婉,蘇瑩前世都沒有見過。


    穆禎有心和前朝慪氣,充實後宮給朝臣們看,但這些人家的女兒,一個都不讓入選。


    入選的新人出身低,冊封的位分也不高,便下令七日後進宮,這幾日派教養嬤嬤去教導規矩,和蘇瑩入宮的陣仗完全不能相比。


    七日後,秀女入宮的當晚,穆禎招了徐婉去乾和宮侍寢。妃嬪不能留在乾和宮的龍榻上過夜,所以徐婉侍完寢就被送了回去。


    第二晚,仍然是徐婉去乾和宮侍寢。第三晚穆禎去了張才人的銀杏閣,第四晚又是徐婉去乾和宮,次日晨起就聽說穆禎晉徐婉為從五品令儀了。


    這幾日穆禎隻來蘇瑩宮中用了兩次膳,蘇瑩絕口不提新人的事,隻像平常一樣和穆禎調笑,穆禎要走也不挽留。


    夜晚蘇瑩獨自一人,坐在窗口呆呆地望著天上明月,蓮蓉給蘇瑩披上一件外衣,打斷蘇瑩的出神。


    “娘娘仔細天涼,您若受了風寒,皇上又該心疼了。”


    蘇瑩仍是望著窗外,“你說今晚是誰侍寢?”


    重生以來,穆禎從未有過如此冷淡,蘇瑩一個人的時候,恍惚中總有錯覺,又回到了前世,那種被冷落、被忽視的感覺。


    蘇瑩搖搖頭,自己真是愈發矯情了,前世挺著大肚子,十天半個月見不到穆禎一麵,都撐過來了,這才四五天,而且穆禎還來看過它不是?


    蓮蓉看主子憂鬱的模樣,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勸,說穆禎的新鮮感過了還會想起她的,這話已經說了兩三遍了。


    “主子許久沒彈琴了,不如彈一曲吧。”蓮蓉道。


    蘇瑩想著,也好,有事做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便吩咐蓮蓉去取琴來。


    琴是不久前穆禎賞的,金絲楠木古琴。


    撫上琴弦,想著心愛的人,蘇瑩心下一動,彈了半闕《山之高》。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在閨中時夫子們著重教導蘇梓嫿,蘇瑩在旁跟學,琴藝隻勉強拿的出手,此刻將情感傾注下去,竟把相思之情抒發地淋漓盡致。


    蘇瑩驀地停了手,不忍再往下彈下半闕。


    采苦采苦,於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雪潔。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朝雲暮雨心來去,千裏相思共明月。


    上半闕是相思之情,下半闕是離別之苦。蘇瑩胸口鬱結,撂下琴起身。


    剛一轉身,隻見穆禎正站在門口。


    “彈得這麽好,怎麽不彈了?”


    蘇瑩福下身,一下哽咽地連“萬福”都說不出來了,眼淚在眼眶打轉,幾日來積壓的的委屈都湧上來。


    穆禎扶起蘇瑩,將人兒摟在懷裏,輕輕撫觸碰開的長發,哄道:“朕不是來了嗎?”


    蘇瑩的眼淚漸漸收回去,情緒平複過來,才離開穆禎的懷抱,告罪道:“臣妾失儀。”


    “朕竟不知,你會彈琴。”


    蘇瑩拭去眼角的淚花,賭氣道,“皇上不知的多著呢。”


    穆禎伸手將蘇瑩散下的幾縷劉海攏到耳後,看著蘇瑩泛紅的眼眶,溫柔道,“以後的幾十年裏,朕都會慢慢知道的。”


    幾十年!


    蘇瑩鼻子一酸,差點又要落淚,他親口說,他們之間還有幾十年。


    穆禎拉著蘇瑩坐下,見到軟榻上的繡框裏有明黃色的布料,就知蘇瑩在給自己縫製寢衣。


    “朕這幾日冷落你了。”


    蘇瑩點點頭,穆禎真在眼前了,反倒不知該說什麽。過了一會兒,才接口道,“徐令儀能代臣妾把皇上伺候好,也是極好的。”


    穆禎認真地望著蘇瑩的眼睛,“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朕不想讓你成為眾矢之的。”


    蘇瑩一愣,“皇上是在保護臣妾?”


    她想過穆禎是厭倦了,是厭棄了……從沒想過,穆禎是要保護她!


    穆禎說到“保護”,蘇瑩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你還以為朕不要你了?”穆禎問道。


    蘇瑩滿臉羞赧,“差一點……”


    隻聽穆禎一字一句,聲聲入耳,“即便朕日後不能每天都陪著你,朕也一直記掛著你,一刻不曾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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