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落在徐靜書耳中有點不知所雲,什麽叫「看得多了」?


    她茫然瞟了李同熙一眼,這才發現他額頭的那處傷。她忍不住疑惑脫口:「咦?你昨日受傷了?」


    昨日場麵雖混亂,可她依稀記得從頭到尾都是李同熙在拳腳上都沒吃虧。他這額頭上的傷哪兒來的?


    「別提了,我這是昨夜遇到小人偷襲中的招,」李同熙不屑冷笑,「二打一地偷襲就不說了,居然還使迷.藥巾子捂我口鼻,你說說這是不是很卑鄙?」


    「那是有點卑鄙。對方是你的仇家嗎?可還傷到別處了?你找皇城司報官沒……哦,你自己就是皇城司的官。」


    畢竟這是當年的救命恩人之一,見他受傷,徐靜書自忍不住關心兩句。


    李同熙的笑得有點奇怪了:「小傷而已,沒吃大虧的,你不用太心疼。」


    「我沒有……」


    仗著帷帽遮臉,徐靜書悶悶鼓了鼓腮。這人怎麽這樣?好意關心他,他卻說些奇奇怪怪很像調戲人的話。


    此刻她一點也不想再關心李同熙昨夜遭遇什麽了,反正他人好端端地站在這裏,顯然沒什麽大礙。


    這時徐靜書才猛地察覺那個從頭到尾被她冷落的趙澈麵色已淡淡轉青,趕忙笑道:「表哥也來啦?」


    趙澈本就因李同熙先前的刻意挑釁試探而燒起了點悶火,而徐靜書這不貼心的兔子,從進來起就沒正眼瞧他,倒是和混蛋李同熙聊得個熱火朝天,此刻還送他個「也」字,仿佛他這個大活人方才一直隱形著似的!


    沒心沒肺的傻兔子,夥著外人來欺負他。趙澈滿心委屈,卻麵無表情:「表妹好眼力,來了好一會兒了。」


    趙澈的不豫顯然使李同熙非常愉悅。


    他笑意風涼地又加一把柴火,對徐靜書道:「能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嗎?」


    「啊?為什麽要……單獨?」徐靜書懵懵的。


    「不走遠,就在前頭廊下就行,免得你以為我心懷不軌。」他笑著說明後,又無聲以口形補充:秦大人。


    「哦,哦,那可以的。」


    徐靜書想大約是秦大人今日要上朝不便親自前來,才托了李同熙向自己轉達什麽話,這自然是要聽的。


    她有些為難地看向趙澈:「表哥,要不你先坐一下?我與李驍騎說幾句話就回來。阿蕎已起身了,待會兒就過來的,不會叫你枯坐太久的。」


    「嗯。」


    這個字音,趙澈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


    臨走前,李同熙非常得意地回頭看了趙澈一眼,很有幾分「大仇得報」的揚眉吐氣之感。


    顯然他心中已有定見,確認了趙澈就是昨夜偷襲他的兩個人之一。


    眼睜睜看著小表妹被那個混蛋李同熙誆出去躲著自己說悄悄話,趙澈心中那個悔啊,那個恨啊——


    早知如此,昨夜對李同熙下手就不該那麽仁慈!


    徐靜書與李同熙走到回廊拐角處才停。


    畢竟這宅子眼下可算是徐靜書的地盤,武侍雙鸝雖遵她吩咐沒有跟過來,卻遠遠站在她看得見的地方,所以她並不像在外時那樣緊張。


    況且她心中多少還是有點數,李同熙雖性子古怪些,卻絕不是個壞人。


    「秦大人托你給我帶話嗎?」


    李同熙雙臂環在身前,站姿懶散地背靠廊柱,垂眸輕笑:「嗯。她說,昨日的事,很感謝你。我們都得感謝你。」


    「那是我分內的事啊,不必放在心上,」徐靜書趕忙擺擺手,「若真要說謝,當年你們……」


    「別亂說話啊,」李同熙出聲打斷她,「什麽當年?我與秦大人都是今年才知道你這麽個人的。」


    當年秦大人就說過,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經年再相逢,也不必再提從前事,否則一不留神就可能辜負當初那麽多人的苦心。


    「啊,對對對,是今年才認識的,沒有當年。」徐靜書忙不迭地點頭又搖頭。


    李同熙笑開,伸手在她頭頂上輕輕拍了拍:「昨日你怕是無意間得罪了不少人,等今日禦史台對薑正道啟動初次彈劾,那些人更要將你視作眼中釘。往後出門在外時警醒著些,切記不要輕易落單,更別傻乎乎跟著奇怪的人走。活下來不易,要好好的,懂嗎?」


    那語氣像叮囑懵懂稚子似的,徐靜書卻被沒覺被輕視,眼前浮起當年獲救時的許多畫麵。


    先是有一名少年武卒踹開了暗室的門,讓她看到了暌違半年的陽光。暮夏午後的陽光是仿佛胭脂與金粉混做一處,絢麗璀璨灑滿天地。


    他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顫顫的少年音裏藏著極其沉鬱的隱痛。他說,你們別怕,我來接你們回家。


    她與小夥伴們獲救後被人用擔架抬著,從甘陵郡王府後門小巷轉移到郊外一處大理寺名下的秘密鴿房。


    那時她因失血過多而神識渙散,隻記得沿路都有個少年武卒跟在擔架旁,不停與她說很多話,讓她不要睡著,告訴她一切都會好。


    那時她連抬眼看看這人長相的力氣都沒有,虛弱低垂的視線隻夠落在他按著腰間劍柄的手。拇指頂住劍鞘飛翼的姿勢與別人不一樣。


    那時他告訴她,這是為了出劍比別人都快,因為他想守護的人比別人都多。


    當初的徐靜書一直很想問問他,你想守護的人們是誰呢?


    可現在,徐靜書卻更想知道,那個「想要守護很多人」的少年武卒,怎麽就變成了京中人人談之色變、苦笑搖頭的「惡吏李同熙」呢?


    「請轉告秦大人,不必擔心我,我會很警醒的,家裏人也很保護我,不會有事的。」


    徐靜書想了想,又道:「為了報答,我得幫你。」


    李同熙詫異地「咦」了一聲,旋即蹙了眉頭:「怎麽幫我?」


    「往後我會格外留心你的言行,嚴格監督你、約束你,」徐靜書的語氣非常認真且堅定,甚至握緊了拳頭以明誌,「這樣,才能幫助你成為一個人人尊敬的好官!」


    意思是以後專門盯著找他茬?!這小家夥到底是要報恩還是報仇啊?


    李同熙險些一蹦三尺高,臉色十分精彩地瞪了她半晌才無比鬱結地輕嚷:「我謝謝您嘞!不都跟你說了往事不要提嗎?從前我都不認識你,報的哪門子恩?!受之有愧,告辭!」


    送走李同熙後,徐靜書再回到正廳,門口已不見平勝,廳內的趙澈也沒在了。


    她疑惑地問廊下不遠處的侍女:「世子去哪裏了?」


    「二姑娘過來將世子領去用了早飯,又帶去小花園聽她‘練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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