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諸位今天非要逼得秦大人當眾公布那年的藥童名單,不是不可以,但是,」徐靜書以冷厲的目光掃視對麵那些人後,再環顧圍觀呆若木雞的圍觀人群,「請在場各位今日讚同公布名單的人先簽生死狀。數年過去,藥童們的血早已於常人無異,但這消息一出,絕少不了心懷歹念的人會想拿他們的命來試試!若將來藥童名單中的任何一個死於人心歹念,今日要求公布名單的人全都以同謀殺人罪論處,你們敢嗎!」


    天空有濃雲滾滾,似要落雪了。


    大風呼呼刮起來,徐靜書的衣擺迎風鼓張,這使她看上去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凜凜威勢。


    明明她提的這個要求毫無道理,便是大家都同意,主審官也不會同意。但陪審中的那些人竟無一人出言反駁她這荒唐狂肆之言,台下百姓也是紛紛搖頭擺手。


    隻有慶州方家還想搏一把,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既你說那些孩子的血有那般效用,而名單又隻秦少卿一人知曉,那誰知會不會早就被……」


    他沒將話說完,留了一個格外引人深思的惡毒餘地。


    這是想讓百姓去猜疑,秦驚蟄一直不願吐露藥童名單,或許是因為她自己在取用那些藥童的血。


    這些人真的很擅長「殺人先誅心」這招。


    人群中,有一男一女兩個長帷帽遮至半身的人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手臂。


    冬寒已至,他倆卻不約而同地穿著寬袖衣袍,內裏竟像特地未著中衣,舉起手臂時寬袖立時下滑至肘,手腕上重重疊疊的陳年舊傷觸目驚心。


    「我們,和我們的同伴,活得好好的。多謝秦大人庇佑多年!」


    眾人嘩然,方家的人也坐不住了。畢竟這是他們最後一張牌。


    接連有三個方家人都站了起來,片刻後其中一人才惱羞成怒般喝道:「隨便找個手上有傷的人藏頭露尾喊兩句,就能冒充活著的藥童了嗎?!」


    兩名帷帽人中的那名女子想要掀開帽紗,卻被身旁那名男同伴攔下了。


    「報上身份這種事,還是我來吧,我比你安全些。」


    他撥開人群一直走到皇城司衛戍們麵前,才將長帷帽掀開,仍在地上。


    這是一張台上不少京官都熟悉的臉。畢竟他之前擔任殿前糾察禦史時,好些人在候朝時被他指正過儀容或言行。


    徐靜書更是目瞪口呆。那個被攔下的女子,她從聲音和身形已猜出是白韶蓉。但這一位,卻真真是讓她眼珠子都要落出來。


    萬萬沒想到,他也是當年的受難同伴之一。


    「禦史台都察院八等秉筆禦史申俊,」申俊靦腆笑笑,「各位大人若對我藥童身份存疑,可請信得過的醫家驗傷,也可上我老家問問當年我被送回去時,是何模樣。」


    真的假不了。


    陳年取血傷、當年曾出現在京城附近、被送回家時的淒慘與惶惶不可終日,隻要在這些細節一一嚴絲合縫地對上,藥童身份基本就坐實了。


    這就是秦驚蟄從最開始就嚴守藥童名單的原因。


    隻要稍稍露出蛛絲馬跡被有心人順藤摸瓜,他們幾乎在劫難逃。


    申俊站出來徹徹底底的自曝身份,算是以命為秦驚蟄做了保——


    她保護了藥童們,沒有偷偷將他們關起來取血。


    事已至此,秦驚蟄當年在處置這件事時,就隻剩一個把柄可以給人攻擊了。


    徐靜書趕忙斂起心神,專注地看著對麵突然站起來的允州薑家人。


    上回趙澈在允州連取薑正道、薑萬裏兩顆人頭,摁著他們接受了朝廷的談判,交出允州地方軍政的實際控製權,這對薑家來說無疑是一次重挫。、所以今日他們態度一直很謹慎中立,並沒有咄咄逼人的囂張氣焰,甚至還顯得有理有據。


    「秦少卿護那十幾個孩子免於被人歹念荼毒而隱瞞藥童名單,這無可厚非。可她刻意隱瞞、模糊案情細節這事卻不合法理。大理寺身為法司,首要便是遵循法度。秦少卿結案後卻蓄意隱瞞模糊、案情,作為法司高階官員,這樣的行為恐怕有所不妥。今日這會審需定論的總要議題之一,不正是秦少卿有無瀆職之嫌嗎?為何一直避而不談?」


    徐靜書雙手負於身後,看著天空飄下的零星雪花:「根據藥童案卷宗記載,被捕方士們供述說,當年甘陵郡王府每日取血五碗,單隻甘陵郡王一人喝,怕是會撐死。卷宗裏還有甘陵郡王府幾位侍女的供述,聲稱每日會輪流將一個食盒送至內城門口,交由皇後陛下宮中的一等女官親自收取。允州薑氏乃皇後陛下母家,有些話你們去問或許比較方便。若能問清楚當年皇後陛下每日收到甘陵郡王府送去的食盒裏裝了什麽,大概就能清楚秦大人為何模糊案情細節的另一層緣由了。畢竟她隻是大理寺少卿,有些事,不是她可以輕易做主的。」


    當她話尾悠悠落地,大家除了瞪眼屏息,誰都發不出聲來。


    四下安靜極了,靜得似乎能聽到每一片雪花墜地的聲音。


    徐靜書回頭看向秦驚蟄時,唇角才一彎,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從被秦大人保護著站在台下的孱弱看客,變成此刻站在這裏反過來保護秦大人的訟師,這段路她走了五年。


    她終究實現了十一歲那年的心願,沒有辜負所得的救贖與庇護,也沒有辜負秦大人當年的祝願。


    她看看台下已悄然退出人群的申俊與長帷帽遮身的白韶蓉,淚中又有了笑。


    她和同伴們都做到了。


    當年秦驚蟄讓他們好好地長大,如今他們一個個勇敢站到她身前,讓她看見,我們長大了,我們很好。


    將來,還會更好。


    會和你一樣,成為手執明火滌蕩陰霾的勇者中的一位。


    徐靜書什麽也沒說,秦驚蟄卻像讀懂了她含笑淚眼裏所有的心語。


    當年做出保護那些孩子的決定時,秦驚蟄並沒有想要什麽回報,甚至不認為他們都會記得她。


    可今時今日,他們在長大後以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她麵前,讓她知道,他們記得。


    這位被坊間稱為「芙蓉羅刹」、「冷麵酷吏」的大理寺少卿,第一次在人溫柔了眉眼。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到,她坐在那裏徐徐仰麵,唇畔揚起,任風拂亂鬢發,任雪沾上眉睫。


    就那麽笑著笑著,眼角沁出一顆顆晶瑩淚珠。


    風雪過後,就是生機勃勃的大晴天了。


    在陪審各方提出質疑詢問,徐靜書代秦驚蟄進行辯駁答詢至陪審再無話問後,三法司主審便讓在場百姓做出表決,並將多數人的表決意向作為最終審議的參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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