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村子完全空了,我沒有再回去的必要,在瓜田邊坐了一會兒,起身就朝河灘那邊走,靜謐的河灘上布滿了淩亂的腳印,人卻一個都不見,想想那麽多人一個接一個的跳進河裏,那種詭異讓我心裏一個勁兒的發冷。我把小船重新推進水中,跳上去就朝之前那艘空船消失的方向走。


    這一次我走的很慢,盡力觀察周圍一切不正常的跡象,這條河段不知道曾經走了多少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其實這時候我心裏已經很清楚了,如果想找到那口石頭棺材,除非它肯自己露麵,否則的話,難如登天。


    年少人總有股倔強,自己認準了的事,就會硬著頭皮走到底。和我所預料的一樣,我從早上晃悠到了中午,又到下午,全力以赴的找,卻一無所獲,天色發黑的時候,我停船靠岸,就在小船上湊合睡了一夜,第二天繼續去找。


    就這樣,我在周圍連著尋找了四天,把平時和爺爺巡河的那段河道徹底找了一遍,漸漸的,我走出了小盤河村流域,打算到大盤河村那邊去打聽一下,問問平時走船的人這兩天有沒有什麽異常的發現。


    大小盤河村之間有六十裏的水路,那段水路位於一個河道的大轉彎處,河道猛然拓寬,讓水流的速度變緩,我走到這裏的時候正好是晚飯前,天又很陰沉,像是要下雨的樣子,所以我就打算靠岸,免得被風雨波及。但還沒有真正靠岸,我就看到岸邊一塊大石頭上站著兩個人,彎腰望著河麵,其中一個手裏拿著繩子還有鐵爪,估計是在打撈什麽東西。


    河邊的人靠河吃飯,有走船的,有打漁的,有采砂的,還有專門在河裏撈東西的,這不足為奇,本來我並未在意,但是走的近一些,我就看到那兩個人的衣著跟走船的人不一樣,似乎是城裏來的,其中有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正因為這樣,他們引起了我的注意。


    最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們想撈什麽東西,然而隨著距離的拉近,我一下子看到他們腳下的河麵上,慢慢的漂浮著一叢黑乎乎的東西。那東西對於常年走船的人來說非常熟悉。


    頭發,肯定是一叢淹沒在水裏隨著水流慢慢浮動的頭發。這樣的情況毫無疑問,頭發的主人絕對已經死掉了,是一具浮屍。


    看著那團頭發漂浮的樣子,我的心就立即一緊,忍不住衝著岸上的兩個人喊道:“別動它!”


    我之所以緊張,是因為這具浮屍相當危險,如果不是本事通天的人,一旦真正招惹到它,會死的很慘。


    在河裏溺水淹死的人,絕大部分會呈一個俯臥的姿勢飄蕩在河麵上,這是很正常的浮屍。還有一種浮屍仰臥在水麵,這種浮屍不好惹,沒有多少經驗的走船人如果試圖去打撈,可能會被纏的手忙腳亂,不過歸根結底,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最要命的,就是眼前這種像是直直站立在水裏的浮屍,凶的緊,傳聞都是帶著極度怨念而死在河裏的人,會不顧一切的把任何靠近它的人纏死在水裏。


    這種浮屍就是河鳧子祖訓中“三不撈”裏最戒備的一種。


    我一嗓子喊出去,立即就引起了岸上那兩個人的注意,雙方距離不算太遠了,那個年輕的女孩子抬起頭,朝我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覺得心裏有點堵得慌,觸景生情,一股難以自製的傷感迅速蔓延到了全身,我揉揉眼睛,道:“別再撈了。”


    過去和爺爺巡河的時候,偶爾遇見這種像是行走在水裏的浮屍時,爺爺的臉色就難看的一塌糊塗,他會不顧祖訓,強行把浮屍給想辦法拖到河岸上,讓太陽暴曬。


    爺爺恨透了這種東西,因為,我爹就是死在這種東西手裏的。


    我爹死的時候,我還不到兩歲。不管過去的事情到底是怎麽樣的,但我爹從小就是個沒娘孩子,爺爺很疼他,一把手一把手幫襯著把他帶到二十多歲娶妻生子。我爹那人血性重,是個直爽人,那年巡河的時候,大盤河村的河道上有條載人的船,估計是碰到了屍抱船,困在河裏走不動了,一船人嚇的要死要活,大盤河村的人就心急火燎跑了很遠的路過來求爺爺幫忙。巡河是河鳧子每天例行的公事,雷打不動,爺爺不想壞了規矩,所以想了想,留下我爹繼續巡河,他本人則跟著大盤河的人趕路去救人。


    當時,我爹已經跟著爺爺巡河巡了十幾年,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幾乎都見過。爺爺知道爹的脾氣,臨走時專門交代他,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不要亂惹麻煩,爹滿口答應。


    爺爺跟著大盤河的人走了之後,我爹就繼續巡河,大概走出去兩三裏地的時候,河岸邊幾個趴在地上大哭的人就引起了爹的注意。我爹駕著船靠近了一些,馬上就明白那些人為什麽在哭。


    靠近河岸的水麵上,有一具直直站在水裏的浮屍,那屍體很怪,好像腳上拴著秤砣似的,定定的停在水裏一動不動。岸邊那幾個人應該是死者的親友,順著河岸一路找到這兒,估計他們是不通水性,不敢下水去撈,就圍在岸邊哭的很慘。


    如果是我爺爺巡河遇見這樣的事,可能不會管,他的年紀大了,對祖訓看的重,三撈三不撈,不能無故違背。但我爹當時還年輕,一腔熱血,看到那幾個死者的親友哭的悲痛,就忍不住開口問。這一問,岸邊幾個人像是遇見救星一樣,噗通跪了一地,央求我爹給他們幫忙,把死者給撈上來。


    我爹雖然沒那麽細的心思,但也不傻,知道這種直立在河裏的浮屍很難纏,所以心裏就猶豫了,駕著船停在原地不知所措。岸邊那些人裏,有個年輕女人,應該是死者的妻子,哭的稀裏嘩啦,一把鼻涕一把淚,當時這女人帶著身孕,挺著肚子跪在岸邊,一個勁兒的跟我爹磕頭。我爹最見不得這個,最後答應試試。


    那具河裏的浮屍相當凶,我爹下水之後,就被纏住了,當時,我們家裏隻有一條打鬼鞭,是爺爺隨身帶著的東西,我爹什麽都沒有,遇見那樣的情況,隻能憑自己去拚。那時候我還小,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長大之後我爺爺偶爾提過,我爹下水就沒能再上來,被浮屍活活纏死在水裏。


    爹的早逝讓爺爺痛苦到了極點,河鳧子家的打鬼鞭一直是父子相傳,老輩人不死,下麵的人就拿不到鞭子。但因為爹出了事,爺爺唯恐我再發生意外,所以專門取了家裏最後一點祖師爺的神血,給我做了條打鬼鞭。


    我知道這種浮屍的厲害,所以不想讓岸上的兩個人觸黴頭,停下船使勁對他們打手勢,讓他們趕緊走。那個年輕的女孩子長的很清秀,可能對我的出現也有點好奇,站在岸上跟我遙遙的對話。這事情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何況我說了,他們也不一定信,所以我沒說廢話,就讓他們停止打撈。


    “你是什麽人?怎麽管的那麽多?”河岸上另一個人放下手裏的繩子,抬頭看著我,一臉的不滿。


    這人的年齡不算大,二十八九歲的樣子,魁梧而且英俊,和我們這些河邊的土包子不同,他的衣著打扮很整齊,也很幹淨,然而語氣和表情都不怎麽友好,神色裏有些看不起我的樣子。


    “我隻是說句話,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不聽。”我從來不肯讓人看低,見那人的語氣不善,心裏就有些冒火,駕著船準備走。


    “小同誌,你等會。”岸邊的女孩子朝我揮手,她是個溫和的人,很有禮貌,瞪了身旁的同伴一眼,對我喊道:“聊兩句行嗎?”


    我不想管這些閑事,本來準備走的,但是女孩子一開口,我又有點不忍,不想眼睜睜看著她等會兒出現什麽意外。所以忍住心裏的氣,重新調頭對她道:“那具屍體不能碰,離它遠一點就是了。”


    “這裏麵有什麽說頭嗎?”女孩子笑了笑。


    她長的清秀,笑起來也很好看,那種笑容突然讓我有種微微羞澀的感覺,不由自主低了低頭,握著船篙道:“總之是很危險,不要多問了。”


    “你這個人立場是不是有問題?”那個二十八九歲的人皺起眉頭,他的脾氣可能有點暴躁,指著我道:“你有沒有讀過書?有沒有受過教育?隻是一具屍體而已,你不要危言聳聽的嚇唬人。”


    “我沒讀過書。”我頓時又冒火了:“你隨便吧。”


    他那種盛氣淩人而且狗眼看人低的神情很讓我反感,幹脆就不理他們了,駕著小船調了個頭,準備繞行過去。


    但是調過頭之後,我有點不放心,可能還是怕那個溫和的女孩子會受到什麽牽連,所以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這一眼望過去,心裏頓時有點發毛,因為我看到他們腳下的河麵上,那叢漂浮著的頭發突然就消失了。


    緊跟著,我感覺腳下的小船微微一顫,定睛一看,那叢漂浮著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無聲無息的順著水麵飄了過來,已經浮到小船的旁邊。


    烏黑的頭發從水麵稍稍的上浮了一些,我一下子看到頭發下麵,有一雙上翻的眼睛,眼睛睜的有些誇張,帶著一絲凶異的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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