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抓撓石頭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好像近在耳邊,我不知道為什麽這種聲音這麽大,晾屍崖麵朝著河的一麵就是用來懸掛屍體的地方,我隻要再走兩步,伸頭就能看到。這時候是在白天,但是我一想到那些爛的不像樣子的屍體就沒有勇氣再朝前邁動一步,忍了幾忍,我打算原路返回,不管那陣聲音有多麽奇怪,裝作聽不到就是了。


    我轉身走了幾步,那陣抓撓石頭的聲音仍在繼續,驟然間,一陣模模糊糊的嬰兒的啼哭聲從山崖向河的那邊傳了過來,啼哭聲哇哇不絕,頓時就把所有的聲音全部壓了下去。我頓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距離不算太遠,我的耳朵又好使,聽上去,那就好像是石崖的另一邊有一個出生不久的孩子在哭。


    不是我誇讚黃河兩岸的人,在當時那個年代裏,自私貪婪的人有很多,但古道熱腸的人也不少,尤其是我這種在村裏長大,沒有接觸過真正社會的人,看見什麽不平事,心裏就忍不住想管。這個事情裏麵肯定有什麽不對,不過我沒有想那麽多,聽到嬰兒的哭聲,立即轉過身,重新朝那邊走了幾步。河麵的風攜裹著孩子的啼哭,一個勁兒朝耳朵裏鑽。


    難聞的臭味鋪天蓋地,我從腰裏解下酒壺,喝了一口噴在衣角蓋住鼻子。走河的人大多愛酒,常年在水裏泡著,白酒能活血去濕,我沒酒癮,不過還是按著走河人的規矩,帶著一個酒壺。用粘了酒的布捂住口鼻,感覺就好一些,我給自己壯了壯膽子,一路爬到山崖邊,探頭朝向河的那邊看下去。


    跟我想的差不多,晾屍崖上掛著十來具屍體,最下麵那幾具已經很長時間了,估計家裏人沒有認領,風吹日曬,看上去慘不忍睹。我移開目光,掛的比較近的,可能是最近才被走船人放在這裏的。


    一具比較特殊的屍體,馬上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具屍體身上衣衫襤褸,頭發有一尺多長,披散著遮住了臉龐,掛在晾屍崖的屍體,都是從前胸穿兩根繩子,然後繞過手臂兜著,拴在崖邊的石頭上,屍體耷拉著腦袋,臉龐完全被頭發給遮蓋了,不過看著應該死去不久,身體大致還是完好的。這具屍體本來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但偏偏挺著個大肚子,像是懷孕的孕婦。


    我的心立即抽緊了,腿肚子轉筋,在河道兩岸的民間傳說中,不管是投河自盡的,還是失足溺水的人裏麵,懷著孩子的孕婦,絕對是最難纏的,沒有之一。一大一小兩條命死在水裏,怨氣比任何人都重,走船的人遇見河裏的孕婦屍體,都會躲著走,不敢招惹。我當時就感覺納悶,是誰把這具孕婦的屍體給運到晾屍崖的?


    更讓我心驚的是,一陣陣嬰兒啼哭的聲音,仿佛就是從這個孕婦的肚子裏麵傳出來的,從屍體的外觀看,死的不算久,但至少也有七八天時間,大人都死了,肚子裏的孩子能保住?自然而然的,我就想起過去村裏人說的鬼嬰的傳聞。


    老輩人都說,河裏的鬼嬰很少害人,大多都是惡作劇一般的戲弄,把人嚇一跳也就算了,不會把無辜者朝死裏弄。我還是第一次親身經曆這樣的事,恐慌中又有很多好奇,下意識的抓住腰裏的打鬼鞭,繼續探頭觀察著。


    啼哭聲接連不斷,聽著有點淒慘,讓人憐憫。生命這個東西其實很難說,說脆弱,很脆弱,好端端的人一下子就過去了,說堅韌又很堅韌,解放前,小盤河村有一次遭遇了百年難見的特大洪澇,整個村子都被淹了,決堤千裏,村子裏有一戶人家沒來得及逃走,兩口子帶著一歲的孩子,臨危爬到一棵老榆樹上,在樹上被困了七天七夜,一粒糧食也沒帶,一家三口竟然硬生生熬到水退。


    我當時沒有想別的,就想著那孕婦肚子裏的孩子難道真的活了下來?但我畢竟不是傻子,那嬰兒的哭聲很清晰,一陣一陣的從崖邊孕婦的屍體肚子裏傳出,不過怎麽想還是覺得有點不對頭,所以我沒有亂動,在原地繼續看著,不把事情弄清楚的話,最好是不冒險。


    河風強勁,一股一股的從河麵吹過來,晾屍崖上十來具屍體隨著強勁的河風不斷的擺動,那樣子看著既有點滑稽,又有些恐怖,不過河風一吹,臭味消散了不少,我揉揉鼻子,把衣角放下來,借機吸了兩口氣。


    就在這時候,那具孕婦的屍體來回擺動了兩下,滿頭亂發被風吹散,頓時露出臉龐。我一下子驚呆了,這屍體被放的有點腐爛,一隻眼睛可能在入水的時候受了傷,看上去像個黑乎乎的洞,很嚇人。然而讓我吃驚的並不是他的樣子,而是別的。


    這貨看上去濃眉大眼,滿臉的胡須,微微張開的嘴唇裏都是幹了的河沙。這分明就是個男人!男人怎麽可能會挺著一個大肚子?!


    我驚訝的同時,這具屍體突然就扭動起來,兩條腿劇烈的顫動了幾下,胳膊像是上了發條的一樣,以一種難以想象的角度朝身後轉了個彎。最開始的時候,我認為是遇見了詐屍,但是從來沒有見過能在太陽底下詐屍的屍體,當時也顧不得多想,打鬼鞭掄起來就朝下抽過去。


    噗......


    一鞭子抽在那具屍體上,鞭梢啪的輕響了一聲,緊跟著,屍體的肚皮突然就裂開了,從裏麵躥出來一團小小的影子,一把就抓住了我的頭發。那東西雖然不大,但是來的很突然,讓我粹不及防,被它突然一抓,整個人頓時朝崖下墜了一截,差點栽下去。


    就這麽很短暫的一瞬,我看到那團小小的影子,長的有點像娃娃魚,但是渾身烏黑,又有點像穿山甲,它的兩隻前爪有四根指頭,幾乎跟人的手一樣靈活,把我的頭發拽的很緊。這東西一直都藏在屍體的肚子裏,猛然鑽出來,帶著一股腥臭的粘液,它的眼睛隻有花生那麽大,但是眼珠子血紅,有一種凶光。


    這東西比人靈活的多,拽著我的頭發,身體懸在山崖下,使勁的朝下拖。它的牙齒像兩排鋸齒一樣,密密麻麻,細密鋒利,嘴裏不斷發出那種和嬰兒啼哭一樣的叫聲。我被拽住頭發,頭皮都疼了,卻突然想起來,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水魈,肯定是水魈。我沒有見過,隻聽爺爺講過,前後聯想一下,必然是這東西了。


    在家鄉附近的傳聞中,黃河裏的水魈都是不足歲的小孩子淹死後化出來的,經常潛伏在水道比較淺的河灘附近,它能發出和嬰兒一樣的叫聲,借以吸引來往的船隻。傳說裏麵,有水魈的地方必有大鼇,水魈負責吸引船,大鼇則一下子把船掀翻,反正是很招人厭的東西。


    民間傳說有一定的依據,並不是完全胡扯,但也不能全信。後來我專門查過,水魈是一種兩棲類爬行動物,正因為是活的東西,才敢在白天作祟。


    我被緊拽著頭發,想朝後麵退,但是水魈的兩條後爪緊緊攀著崖壁,身體幾乎繃直了在和我僵持。我猛然一發力,忍著疼朝後一縮身體,水魈雖然凶,不過體型和體力都有限,被我用力拖到了崖邊。


    但是不等我喘過這口氣,水魈另一隻爪子就在我耳邊抓了一下,這東西的爪子很鋒利,經常趁半夜爬到岸邊的石頭上去磨,幸虧我閃躲的快,耳朵邊留下一道不深的血印子,堪堪躲了過去。


    然而我隨手摸了一下,發現那道傷口流出來的血,有點點發黑,與此同時,一種隱隱頭暈腦脹的感覺就順著傷口,迅速蔓延到了腦袋上。趁著還沒有完全喪失意識,我又猛然想起來,水魈喜歡隨著浮屍到處遊蕩,而且在屍體肚子裏鑽了那麽久,它的爪子,能幹淨的了?想到這個,我心裏就一陣寒意。


    大概就是那麽幾次眨眼的功夫,眩暈感更強了,手腳好像都不聽使喚了一樣,想勉強站起身,卻雙腿發軟。我一手捂著傷口,一手和水魈搏鬥,那東西狡猾的和狐狸一樣,就拽著我的頭發,使勁朝山崖那邊拖,我大口喘著氣,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渾身的力氣好像都隨著小小的傷口流逝掉了。身體歪歪斜斜的滾了幾下,立即就滾到了山崖的邊緣。


    水魈哇哇的叫著,借著我無法控製平衡的空擋,揪著我的頭發不鬆爪子。我想甩脫它,可是身體完全就失衡了,稍稍一滾,立即覺得整個身子猛然一空,從崖邊直直的掉落下去。


    隨即,我的腦子也完全空了,殘存的意識告訴我,很快,我就會落到崖下的河水中,會不會摔死,會不會淹死,這不好說,但那隻水魈就在旁邊,我絕對不可能有好下場。然而身體已經墜下去了,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


    就在我急速朝下墜落中,山崖上掛著的那些屍體中間,有一具突然動了動,動作無比的快,兩隻手一前一後探出來。我雖然瘦,好歹也有一百來斤,再加上從上麵墜落的慣力,一般人根本是接不住的。但是那具突然動起來的屍體力氣大的有點離譜,就憑一隻手,穩穩的抓住我的衣領子,另一隻手則閃電般的抓住水魈,時間力道拿捏的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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