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搞清楚這老漢究竟是不是在吹牛,如果他真有事求我,估計會隨口胡謅,所以我想試探一下。


    “問的好,這些話,一般人問不出。”老漢咧著嘴,露出一口被旱煙熏的發黃的牙齒,似乎在誇讚我能問出這樣的話,他沉吟了一下,舉著煙袋鍋,朝遠處的大河指了指,道:“老早以前吧,那邊還是一片荒地,沒有一滴水,草都不長。”


    “是嗎?”我一聽,心裏對老鬼的話,還有在河眼裏那口陰陽古井水麵上看到的模糊的一幕,就更加確信了。事情難以讓人相信,但不可能每個人都在說謊。老漢這麽說,明顯就是在告訴我,許久之前,黃河是不存在的,我頓了一下,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知道的那麽清楚?”


    “老漢姓花,在這裏少說住了四五代了。”老漢道:“我說的那個年頭兒,我爹還在世,他親眼看見,又跟老漢講的,我爹不會糊弄我的對不?”


    “大概不會吧。”我點點頭,脊背卻一個勁兒的冒冷氣,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花老漢他爹能夠親眼看見?那得多大的歲數?這老東西妖裏妖氣的,到底是什麽來曆?我不由自主又偷眼看看旁邊的中年人和那個年輕的女人,一個傻一個愁,反正說不出的奇怪。


    “那時候啊,我爹還小,就在大河邊上,天天出來溜達著玩。”老漢抽著煙,繼續跟我講了下去。


    他說,這條大河仿佛是一夜之間就出現在大地上的。最初的時候,從西北邊的方向,伸展過來一道巨大的裂痕,好像天崩地裂一般,裂痕就像被人撕裂的紙,迅速綿延到了大地的盡頭,接下來,天黑咕隆咚的,似乎連太陽都躲避起來了,傾盆大雨連著下了好久。


    “再往後啊,就開始漲水了,大片大片的水,和不要錢似的,從那邊嘩啦嘩啦的流過來,鋪天蓋地,快要把這片地淹成海了。”


    汪洋泛濫,當時的人就沒有活路了,背井離鄉。洪水一泛濫,好像就沒有盡頭,要永遠持續下去。老漢講的不是那麽清楚,但是我很明白一旦有洪水淹過的地方,就完全會變成一塊死地,很可怕。


    “人都不能活了,死了好些,我家也沒有辦法,我爺爺帶著我爹,還在這兒死熬著,活了那麽多年,都不想離開自己的家啊。”老漢歎了口氣,道:“熬了老長時間,一大群人從那邊來了,在治水,要把這鋪天蓋地的水都歸攏起來。”


    老漢講的故事非常的奇怪,大水滾滾而來,把四周完全都淹沒了,但是隻有地麵上那道巨大的裂痕,一滴水都沒有進,水淹過來,都是避著那條裂痕的。老漢的爹不肯離開故土,那群治水的人來了之後,他就在附近暗中看。那群治水的人有一個頭領,很能幹,也很能吃苦,帶著人日夜不停。看了一陣子之後,花老漢的爹終於明白了,他們是想把大水全都引到地麵上那巨大的裂痕裏頭。


    故事就是這樣,放到今天的人嘴裏,多麽漫長的過程都隻是一句話,然而事發時的艱辛和波折,並非一句話就能講清楚的。那個能幹的頭領帶著人奔波很久,想盡了辦法,最後終於把肆虐大地的水,全部歸流引入了那條裂痕中去。


    正因為這樣,原本沒有河流的大地,就突然多出了一條河,一直流淌,直到今天。


    “那個治水的頭領,時常都到河邊來,沿著河走,一年又一年,從滿頭黑發走到了滿頭白發。”老漢道:“年輕人,你說誰能沒個生老病死的時候呢?這個頭領,最終也是死了。”


    這個頭領死去的時候,一大群人給他送葬,抬著一尊巨大的木像,一口沉重的石頭棺材,還有一尊大鼎。送葬的人全都下河了,抬著木像、石頭棺材、大鼎,被河水吞沒。花老漢的爹目睹了這一切,卻不敢靠近,那個帶人治水的頭領即便死去了,威望也極高,沒人敢於褻瀆。隨後,送葬的人浮出水麵,但是沒有上岸,就在河裏一個個拔刀自盡。


    “那些個死屍啊,沒有被水衝走,就在原地打著漂兒,忽悠忽悠的沉了下去。”老漢看著我道:“年輕人,你知道這些個死屍都是什麽嗎?”


    “是什麽?”


    “那就是最早的鎮河陰兵!”


    我的腦子忽的閃亮了,一點一點的線索好像被老漢的講述串聯起來,完整又清晰。毫無疑問,那個治水的人,就是大禹,蓮花木像,石頭棺材,葬入大河中,那麽河眼連通的地方,就是大禹的墓!


    如果我說起來,很多人可能就覺得我在胡扯了,所有人公認的,大禹墓是在浙江紹興的會稽山。但是,那隻是一座空墓,或者說是一座衣冠塚。人們所膜拜的大禹墓,隻不過是一個象征,是一種精神和凝聚力。


    “那口鼎,在什麽地方?”我回過神,問花老漢,蓮花木像,石頭棺材,我都親眼見過,但是花老漢說的那口鼎,聞所未聞,它既然在禹王被安葬的時候隨著石頭棺材一起出現,就說明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但是為什麽不見了?


    “這個,老漢就不知道了。”花老漢煙不離手,一袋接著一袋,當他打亮火光抽煙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他那雙蒼老的眼睛裏,並不和我想象的一樣妖氣叢生,那好像就是一雙普通的眼睛,但是因為看盡了世間的變遷和滄桑,所以深邃。他慢慢扶著煙袋,朝那邊的大河望了一眼,道:“禹王治水安天下,被奉為四方共主,收九牧之金鑄九鼎,後人都說,那是權柄和榮耀,老漢不覺得,九鼎,肯定不止那麽一點用處,但是事兒到底是怎麽個樣子,老漢真的不知道,也不能瞎說去欺蒙你。”


    不知道為什麽,聽了這些講述之後,我對花老漢的印象,又一次有了改變,我不認為他多麽恐怖陰森。


    “她......”我不知道那個年輕女人叫什麽名字,就指了指她,道:“她剛才唱的,是你教的?”


    “這是老漢的兒媳婦,你說的那折戲啊,沒錯,老漢教的。”花老漢笑著,道:“你應該很熟,老漢小的時候,喜歡在附近玩,有時候還會下水去耍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大河裏出現了那麽一些人,每天駕著船,在河裏來來往往,一邊走,一邊就吼著歌兒,老漢喜歡那歌,聽的久了,記在心裏。老漢又喜歡聽戲,專門把詞兒跟兒媳婦說了,叫她編到戲裏頭。”


    我考慮了很久,其實很想問問花老漢,知不知道河鳧子七門的隱秘,知不知道七門的後人究竟要承擔什麽樣的責任。但是考慮了一下,我覺得花老漢不會了解這些,這是七門最大的秘密,除了老鬼和爺爺那樣的人,就連宋百義他們,都不一定清楚。


    “這幾天,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小姑娘,年紀跟我差不多。”我說著就把七七的模樣跟花老漢講了一下,不指望他能提供具體的線索,隻求有一點點收獲,我就有尋找下去的希望和動力。


    “年輕人啊。”花老漢露出一絲帶著尷尬的笑容,道:“你今天淨問一些老漢答不出的事,要是問問黃河灘上那些有名有姓的人,老漢就算不知道他在哪兒,也總能猜猜,他可能會在什麽地方,這麽大的小姑娘,老漢的確不知道。”


    “好好想想,你們平時不都在這附近的?”


    “栓牢,有見過這小姑娘沒有?”老漢轉頭去問他的傻兒子。


    “嘿嘿嘿。”花老漢的傻兒子一句話都不會說,隻會傻乎乎的咧嘴樂,不過聽了花老漢的話,他拿著手裏的小石頭就在地上畫。


    那一刻,我有點吃驚了,因為他在地上畫了一個人的臉,那張臉惟妙惟肖,活脫脫就是七七。


    “見過?”花老漢看看地上的畫,問我道:“是這個人麽?”


    “就是她!在哪兒見到她的?她一個人?還是幾個人?朝哪兒走了?”我心裏很激動,也不害怕了,蹲到栓牢身邊,匆忙的問他。


    “咿啊,啊啊咿啊......”栓牢對著花老漢一邊啊啊的喊,一邊比劃著,花老漢聽著,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我不知道栓牢到底在說什麽,可是一看花老漢的表情,心裏忍不住一緊。


    “年輕人,事情可能有點麻煩。”花老漢看完栓牢的比劃,轉頭對我道:“你講的那個小姑娘,是從這裏經過過,那時候老漢可能在打盹,栓牢看見了。老漢這兒子有點傻,講不出個道道,但是他說,那小姑娘,是被一頂轎子抬著走的,在附近停了一下腳。”


    “轎子?”我也覺得有點意外,黃河灘雖然當時還很閉塞,但是轎子這種東西,從解放後就漸漸被淘汰了,除了有時候逢年過節的大集,或者打花鼓,轎子幾乎就見不到了。是誰會用轎子當做交通工具?


    “是什麽時候經過這裏的?”我接著問道:“是朝著北邊走了?”


    我說著話,栓牢又刷刷刷的拿著石頭在地上畫,我看見了一頂四四方方的轎子,還有四個模糊的人影,抬著轎子在走。


    “年輕人,老漢的傻兒子說不清楚那麽多,轎子是朝著北邊走了。”老漢慢慢道:“還有,栓牢說了,抬轎子的那四個,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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