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追擊那頂轎子,但是跟前半夜的情況一樣,那轎子快的有點離譜,一路鑽出老林子,然後沿著林子旁邊一條小路飛快的移動,我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就怕自己跟不上。然而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猛追了約莫有一裏地,那轎子雖然還在視線裏,距離卻越拉越大,這樣追下去,遲早還要追丟。


    “不要太拚命了。”彌勒可能覺得情況不明,窮追不舍會有什麽預料不到的結局,一邊跑一邊勸我道:“追不上咱們就不追了,回去找林子裏那壯漢子,如果他沒死,還能逼問出一點結果。”


    我不答話,但腳下根本不停。彌勒不是我,他體會不到找不回七七的那種感覺。老鬼就托我這一件事,照顧好七七,如果七七找不到,我對得起老鬼嗎?轎子越快,我骨子裏那股與生俱來的倔勁兒就越重,咬著牙拚命的追。


    但是有的時候,一件事情並不是說自己盡了全力就能改變。我一刻不停的追,轎子卻越跑越快,即將離開視線,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


    就在我灰心喪氣的同時,前麵很遠的地方突然就站出來一個人。那人身材不高,手裏拎著一根差不多兩米多長的白蠟杆子,我看不清他的相貌,隻能看到他慢慢從路旁站到了路中間,隱隱擋住了轎子逃竄的去路。


    那人就和一座山一樣穩,單手叉著腰,另隻手杵著兩米多的白蠟杆子,威風凜凜的站在路中間。轎子跑的非常快,轉眼就到了那人跟前,四個短腿的東西調了個頭,想一口氣衝過去。


    就在轎子將要從那人身邊衝過去的時候,他猛吸了一口氣,雙手抓起白蠟杆子,一棍子就橫著掄過來。說不清楚這個人到底有多大的力氣,那一棍子猛到了極點,哢嚓一聲,轎子前頭兩個短腿東西連同轎子前臉的轎杠被打成了兩截。白蠟杆子是最結實的木頭,一棍子下去,如同摧枯拉朽,差點就把整個轎子給硬生生的打散。


    轎子轟的栽倒在地,就這麽一遲滯,我和彌勒已經跑了過去。跑的近了,我才看清楚那個人。


    他長著一張讓人看著就頭皮發麻的臉,不知道是害了什麽病,還是被火燒過,那張臉的皮肉揪到一起,鼻子和耳朵都沒有了,頭上稀稀拉拉剩下幾根頭發,醜的要死。走夜路的時候遇見這樣的人,肯定要被嚇的魂飛魄散。


    這個醜到讓人覺得害怕的人慢慢收回那根白蠟杆子,他的眼睛幾乎被揪到一起的眼皮給擋住了,我看不到太多。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認得他,但是從眼前這形勢來看,他像是在幫我和彌勒的。


    我奔到轎子旁邊,正好瞎子老頭兒踉蹌著從塌了一半的轎子裏爬出來,那個醜到極點的人什麽都沒說,拿著自己的棍子,轉身就走。他的腳步不緊不慢,然而走的卻非常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走的隻剩一個依稀的背影。其實我很想找他問問,但是瞎子老頭兒爬出來的時候起身就想逃,彌勒哼了一聲,走過去一腳把他給踹倒了。


    借著這個機會,我看到四個抬轎子的短腿東西,轎子前頭的兩個已經被那人一棍子打的稀裏嘩啦,轎子後頭的兩個還完好無損。一直到這時候,我才發現兩個短腿東西是被固定在轎杠上的,它們身上的衣服一揭開,就能看到蒙著一張灰撲撲的皮。


    我心裏那個恨,也不管這是什麽東西,抽下前麵被打斷的轎杠,用力砸這兩個短腿家夥,它們被固定在轎子上,躲都躲不開,兩條短腿飛快的蹬著。一棍子下去,就發出一陣木頭被打裂的聲響,


    “木頭人?”我遲疑了一下,因為清楚的看到那兩個短腿家夥被砸的好像骨碎筋折,一截截斷裂的木頭茬子從灰撲撲的皮下麵紮了出來。


    “這好像是活魯班家裏的手藝。”彌勒緊緊揪著瞎子老頭兒的後領,道:“你有什麽事,先問他,免得夜長夢多再出什麽意外。”


    “是活魯班家的?”我想了想,河灘三十六旁門裏,活魯班是其中一家,他們和紙人章家裏差不多,原本都是正經的手藝人,因為機緣巧合,踏入江湖,又融入到三十六旁門。活魯班家自稱是真正的魯班嫡傳,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但他們家的手藝一代一代傳下來,非常精熟高超。


    我和彌勒揪著瞎子老頭兒就走到路邊上,瞎子老頭兒哼哼唧唧的裝死狗,什麽都不肯說,彌勒問他是不是活魯班家裏的人,但是瞎子老頭兒不答,就這樣問了幾句,我就火了,從彌勒身上拽了根繩子反綁住老頭兒,然後硬生生的吊在樹上。


    “該說什麽,就說了吧。”彌勒笑眯眯的望著老頭兒,道:“少吃點苦頭。”


    “哼哼。”瞎子老頭兒被吊的很難受,但是嘴巴跟石頭一樣硬,睜著那隻沒瞎的眼睛,噗的吐了口唾沫:“我提頭混飯的時候,你們兩個崽子還在娘肚子裏,想嚇我?”


    “我不嚇你!”我掏出身上的刀子,一步走過去,刺啦撕開瞎子老頭兒的上衣,刀口逼住他的心口,一個字一個字道:“你再嘴硬一句,我剝你的皮!”


    “你試試......”


    我一咬牙,刀子朝前一捅,刺進去二指深,用力朝下一拉,瞎子老頭兒胸口上頓時被割出一道三寸長的口子。我的臉都漲紅了,腦子有點熱,假如這個瞎子老頭兒還是嘴硬,什麽都不肯說,我想我真的可能會捅死他。


    “說不說!”我繼續加力,對這樣隨意作踐別人性命的人,根本沒有什麽道理可講,惡人惡,怎麽治他?隻有比他更惡,我拿著刀子接著割,那道深深的刀口不斷延長。


    “說......我說......”瞎子老頭兒哆嗦了幾下,終於被嚇住了,狠心殺人的人,不一定就不怕死。


    我收回刀子,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彌勒就讓我消消氣,說跟這人生氣不值得。我開始問瞎子老頭兒,讓他把轎子的事情說清楚。


    彌勒說的沒錯,這瞎子老頭兒是活魯班家的人。他們的轎子,叫陰陽轎,據說是提前紮好框架,然後用整張的人皮蒙上去,再安上四個短腿木頭鬼,跑的飛快,這種轎子能坐人,也能坐鬼,從墳地裏穿過都不會被髒東西跟上。比馬跑的都快,過去活魯班家裏的頭麵人物出遠門,從來不起碼坐船,都坐這種轎子。


    我問起七七,瞎子老頭兒就遲疑了一下,我唯恐他會說謊,又拿刀子逼。瞎子老頭兒被反綁著扭成麻花樣,在全力躲著我手裏的刀,一邊大聲辯解,說他真的不知道七七在什麽地方。


    但是毫無疑問,七七是被活魯班家的人帶走的。


    “為什麽要帶走她!”


    瞎子老頭兒不是活魯班家的掌燈,有些事情他不知道,這段日子,活魯班家裏一直跟三十六旁門的陸屠夫家族聯手做活,就在這片槐樹林子裏剝皮做轎子。


    “這就真稀罕了哈。”彌勒一直在聽,這時候就忍不住插嘴道:“陸屠夫家的前三代的掌燈是怎麽死的?不是你們暗中找陰山道還有紙人章家的人借的荷花婆?把人堵在澡堂子裏弄死的?這事是世仇,這幾十年裏頭你們清算完了?陸屠夫家裏還會跟你們聯手哦?真滑你娘的大稽。”


    “真事!是真事!”瞎子老頭兒看看自己胸前不住流淌的鮮血,語氣就慌了,連聲解釋,他說事情的確就是這樣,槐樹林裏剝人皮的那個壯漢子,是陸屠夫家的人。


    “兩家世仇!怎麽說聯手就聯手了!”


    瞎子老頭兒像隻癩蛤蟆,必須問一句才會說一句,被逼的沒辦法了,他才交代了一個事情,這個事情讓我有點吃驚。


    黃河灘三十六旁門的事情,我曾經聽八字眉說過。時過境遷,七門不是原來的七門,三十六旁門也不是原來的三十六旁門,三十六旁門裏公認的頭把,黃沙場的胡家已經吃了公家飯。和七門一樣,三十六旁門早就散成一盤沙子,各顧各。


    但是就在前段時間,有人暗中串聯,把三十六旁門重新聚合在一起。旁門裏麵,有十多家已經隨著曆史的風塵而徹底消失了,剩下的二十多家早就各自為政。


    “說的很輕巧。”彌勒道:“那二十多家人都是混了那麽多年的,一個比一個滑,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能把他們給重新聚合到一塊?”


    瞎子老頭兒說,開始的時候,活魯班家裏接到這個消息,很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但是過了沒多久,不僅僅是他們家,連同其他二十來家旁門裏,接連的出事,不斷死人,人死了,還查不出任何原因,莫名其妙。


    這肯定是一種震懾,像紙人章那樣的大家族,還想要暗地裏抓凶手,但是沒過幾天,家裏的掌燈就死在臥房裏,死的相當蹊蹺,紮著馬步死在地上,大小便拉了一地。


    緊跟著,別的旁門裏,掌燈連同直係子弟接二連三的死,最後誰都受不了了,開始妥協,一直等到所有人達成共識的時候,負責串聯的人才第一次公開露麵。


    “負責串聯的,是誰?”


    瞎子老頭兒不是掌燈,所以就不知道串聯時的具體情況,那種場合,隻有家族裏的掌燈才有資格參加。但是,瞎子老頭兒在活魯班家裏的輩分高,論起來還是掌燈的小叔。事後,掌燈跟瞎子老頭兒略微提了幾句。


    “負責串聯的......”瞎子老頭兒看看我們,道:“是西邊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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