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裏的昏沉感持續了很久才減輕一些,我靠著石頭坐直身子,左腿一動,皮肉裏的鐵砂就磨的生疼。身上的包袱很結實,還在腰裏掛著,我從裏麵翻出一支手電筒,打開了一照,霸坑魚完全停止了動靜,身上的很多傷口都在朝外冒著黑色的血,腥臭難聞。


    這條霸坑魚就這麽死了?我爬起來,想看的更仔細一點,紅娘子想抓到這條魚,到底是為了什麽?


    一條霸坑魚讓這個山腳下頭的山洞冷的出奇,魚身上流出來的血很快就被凍住了。我圍著魚走了一圈,不斷的打冷戰,實在是冷的受不了,隻能離它遠一點。在我的觀察中,這條霸坑魚就是體型非常大,暫時還沒有發現別的蹊蹺。


    我坐在霸坑魚旁邊,拿火把小刀子烤了烤,腿肚子裏的鐵砂必須挖出來,否則留在肉裏會廢掉整條腿。刀尖割開皮肉,疼的要死,好容易挖出兩顆比綠豆小點的鐵砂,已經滿頭大汗。傷口上好藥,我回頭望望,坡麵非常陡,想爬回去估計要費些力氣。


    回過頭的時候,手電筒的光在霸坑魚身上晃了一下,就那麽一下,我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閃。霸坑魚肚子朝上躺在地麵,泛白的肚皮完全被尖利的石頭劃破了,內髒腸肚流的到處都是,結著冰碴。我隱約看見魚肚子裏頭有什麽東西借著手電筒的光閃出晶瑩的光點,這一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站起身慢慢走過去,抽出一把長點的刀子,把露出來的腸肚扒拉到一旁。


    在光線的照耀下,我頓時就看到魚肚子裏有一塊很大的冰塊兒,白茫茫的冰塊就豎著擱在魚肚裏,冰塊的邊角被光一照,折射出亮晶晶的點兒。這條霸坑魚有點奇怪,周身冷的要死,連肚子裏都結出了冰。


    我想看看這塊冰到底有多大,繼續扒拉著,那種腥味衝進鼻子,嗓子也跟著開始癢癢。強忍著看了一圈,那冰塊約莫得有兩米長,就在我實在頂不住那股氣味的時候,突然就覺得,這塊兩米多長的冰塊裏,好像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這個發現讓我渾身一哆嗦,湊近了用手電筒貼著冰麵看,光線一靠近,冰塊裏的影子就清晰了一些,我一下子看出來,那裏麵有個人!絕對是一個人的影子,被結結實實的凍在冰塊裏。


    震驚的同時,我也隱約察覺出了紅娘子尋找霸坑魚的意圖,這條大魚本身是沒有什麽價值的,總不能費盡心血抓回去殺了吃肉,她想找的,說不定就是魚肚子裏的冰塊,或者說,是冰塊裏的那個人。


    我立即來了精神,取了一小段繩子,把冰塊套起來,然後用力的拉。兩米多長的冰塊很沉重,不過順著一片五髒六腑就慢慢被拖了出來,我一口氣把冰塊拖到牆角,噓了口氣。轉頭看看,冰塊被拖出來,魚肚子也空了很多,然而光線一照射過去,那種晶瑩的亮點,依然在閃爍。


    怎麽回事?我又靠近死去的霸坑魚,把裏麵淤積的汙血清理了一下,頓時,第二塊巨大的冰塊出現在眼前。和第一塊一樣,隻要把手電筒湊近了照射,就會貼著冰麵看到裏麵又顯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兩塊大冰塊,兩個被凍在裏麵的人,我頓時斷定,這才是紅娘子想要找的東西,也就是霸坑魚的價值所在。


    我繼續用繩子把第二塊冰塊兒從魚肚子裏拖了出來,這一次,魚肚子完全空了,除了髒腑之外,再沒有其它東西。兩塊冰塊依著牆根放著,裏麵的人影隨著光線若隱若現,完全把我的好奇心全部勾動起來。我不知道人要是被凍在冰塊裏還能不能活,但是既然發現了冰塊和人影,至少得知道,凍在冰塊裏的到底是什麽人。


    我左右亂看,打算想個辦法把冰塊打開,但是冰塊凍的很結實,我又沒有工具。琢磨了半天,我從包袱裏掏出一件換洗衣服,然後從霸坑魚身上割掉一大塊魚油,兜在衣服裏,拿到那邊,魚油浸著冰碴子,點不著,實在沒辦法了,我隻能費力從坡麵朝洞口外爬,撿了一大堆幹草樹枝,跑回來燒了一堆火。


    魚油裏麵的水被火烤幹了,很快就燃燒起來,我把兩塊冰塊拖到火堆兩邊,接連跑出去撿了幾次柴火,溫度漸漸升高,兩大坨冰慢慢就開始融化,流了一地水。我怕火燒的太猛,耐著性子等,這是個常識,有些意外在冬天被凍僵的人,不能驟然用高溫去烘烤,得慢慢的拿雪把身子搓熱了,再捂到被子裏去。從天亮一直等到天黑,臨天黑的時候,我又準備了一大堆柴火,打算一整夜就守著火堆。


    那個時候身上沒有表,隻能靠自己的感覺去估摸大概時間,估計是到了晚上十點左右,兩塊冰塊消融了大半,漸漸就露出裏麵的人。兩個人估計是倉促間就被凍住了,身上的衣服還是完好無損的。我把冰塊翻了一下,繼續烤,最後,兩塊大冰疙瘩完全融化,裏麵被凍著的人也完全現出。


    兩個被凍在裏頭的人,一個胖,一個瘦。我翻過那個瘦瘦的人,當看見他的一瞬間,我腦子就感覺一陣混亂。


    苟半仙?這個人是苟半仙?


    我唯恐自己看錯了,仔細盯著他的臉,這個瘦巴幹筋的人穿著一身黑衣服,小眼睛,吊眉毛,分明就是不久之前才見過的神卦門的苟半仙!苟半仙怎麽會跑到這條霸坑魚的魚肚子裏?他在和我們分開之後,難道遭遇了什麽事情?在我印象裏,苟半仙那人心術不壞,雖然混在三十六旁門裏,卻不做壞事,而且膽子小的要命,遇見情況跑的比誰都快,他怎麽會進了霸坑魚的肚子?


    我皺著眉頭想,過了兩分鍾,我突然在這個人的下巴頦上,看到一顆大概玉米粒大小的黑痣,這一下就又亂了,我跟苟半仙聊了一個通宵,對他的相貌,看的很清楚,苟半仙的下巴頦上絕對沒有這樣大的黑痣。


    難道這不是苟半仙?我又盯著他仔細的看,越看越覺得吃不準。這個人的五官長相的確很像苟半仙,但是隻要認真的看,又會認為兩個人之間好像有什麽不同,是什麽不同,我也說不清楚,似是而非。


    我搖搖頭,暫時丟下這個很像苟半仙的人,轉身去看另一個,那是個大胖子,身材比彌勒還紮實,把他翻過來一看,心裏就又跟著一晃。


    這個人,我肯定不認識,連見都沒見過。但是卻總覺得他並不陌生,他的身子胖,頭也特別大,說的好聽點,是天生異象,說難聽點,就是畸形。這個大胖子頭大如鬥,腦袋上光溜溜的沒有一根頭發,好像廟裏的和尚一樣。


    紅娘子的話,又一次在腦海裏浮現,大頭佛!那條老狗!


    我看看這個光頭胖子,再看看旁邊那個很像苟半仙的人,心裏漸漸就恍然了。瘦巴幹筋的老頭兒,不可能是苟半仙,他跟苟半仙長得像,但細看,年齡又好像有些差距。神卦門苟半仙的父親,是很久以前冒險跟人卜卦,然後被雷劈死的,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苟半仙在跟我聊天的時候,一直都說什麽什麽事情如果他祖父還在的話,肯定信手掂來,不費吹灰之力。他隻說祖父不在了,從始至終都沒有提過祖父是怎麽不在的,是病死的?是因為某些事而死的?我們當時的習慣,家裏頭有老輩人偶爾走失了,哪怕一輩子找不回來,也不能說對方已經死了。有時候明知道那麽長時間過去,對方絕對凶多吉少,但還是無法明著說出來。就和老鬼的父親龐老大一樣,孤身離開黃河灘,一去不回,那麽多年過去,七門的人都料定他再也回不來了,卻不敢說他死在外麵。年少人不能巴著老人出事,這是基本的孝道,走江湖的人也不會例外。


    這樣想著,我立即就冒出個推測,這人,是苟半仙那個已經不在了的祖父?難怪紅娘子和魯家掌燈交談的時候,開口閉口都是“那條老狗”,他們說的並不是狗,而是“苟”。


    我立即激動起來,紅娘子當時雖然沒有直言那條老狗是誰,但大頭佛,鐵定就是西邊兒來的人!有的事,不需明言,從字麵就猜得出來,當年三十六旁門裏頭,估計是有人跟大頭佛產生了很深的矛盾,最後悄悄聯手殺了大頭佛。這事很隱秘,所以紅娘子一說大頭佛的事,魯家掌燈就渾身篩糠一樣。


    這期間肯定發生了什麽意想不到的變故,魯家掌燈認為已經死了的大頭佛,其實被凍在了霸坑魚的肚子裏。


    兩個剛剛被從冰塊裏解凍出來的人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我探探他們的鼻息,察覺不出什麽。但是兩個人原本僵硬的身子,一點點的開始變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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