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之間,我看到那截閃動著鱗片光的東西,竟然是我的半截身軀。我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神智被激的混亂卻又清醒。


    粗長的身軀布滿了烏光閃爍的鱗片,盤龍般在雲層之間左右搖動,整個人就像是驟然蛻變成了一條翱翔天宇的龍。我想起當時賽華佗冒死指點迷津,用黑曼陀羅讓我陷入半夢半醒,而後從鏡子裏看見的一幕。我清楚的看見鏡子前的床榻上,盤臥著一條烏黑的龍。


    “陳近水!化出真身了!殺了它!”空城裏的聲音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恐慌,大聲叫道:“這個人會是你終身不解的大敵!殺了它!”


    我不想理會空城裏的聲音,但小九紅垂死,就在眼前,我不能不管。身子一卷,雲層仿佛一起隨著我流動,我在半空飛騰,七八米長的身軀繚繞著一層電光,嘴巴呼吸開合間,帶著風雷的響動。紅眼老屍頭頂的東西還沒有真正冒出來,我已經衝到跟前,龍尾甩動,像一條碩大又有力的鞭子,啪的把紅眼老屍從半空拍到了地麵。


    星空還是星空,河灘還是河灘,但我好像瞬間就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半空猛一仰頭,接著就俯衝下來,身體外的電芒劈劈啪啪響個不停。


    很多年前,我就曾經和紅眼老屍不止一次的廝殺過,彼此之間可能實力相差不是太多。紅眼老屍的法鼓也有遇強則強的趨勢,我一路衝殺下來,鼓聲萬變,把我身上的鱗片雨點一般的震落,我一刻不停,衝到紅眼老屍身邊的時候,一道烏黑的電芒從開合的嘴巴裏噴薄,紅眼老屍有法衣護體,否則這一下就會被擊成焦炭。它被電芒擊打的來回翻滾,頭頂上匯聚的光芒中,隱約有一隻巨大的翅膀在舞動。


    “陳近水!加把勁,當年它就是用涅槃化道把你殺掉的!”空城裏的聲音還在不斷的挑唆,我心裏憋著一股氣,但是沒空理會他。


    一聲怪異的鳥鳴從紅眼老屍身上散發出來,那隻巨大的翅膀金光閃耀,但是忽閃了兩下,又沒入了紅眼老屍的身軀內。


    “它不敢用涅槃化道!隻是在嚇唬你!殺了它!”空城裏的聲音喊道:“真正用了涅槃化道,它就會成廢人!動手!陳近水,這片大河灘遲早是你的天下!殺它!”


    我的身軀仿佛充斥了雲雷的威猛,一舒一卷之間,好像半空的風雷都被牽引了。身軀化龍,力量不知道增強了多少,壓的紅眼老屍翻不過身,如果不是有那件破爛法衣,它早就被打爛了幾次。隱匿在紅眼老屍身軀內的聖域聖子脾氣非常暴躁,被我一路追著打,火氣越來越大,本已經隱沒回身體內的那隻巨大的翅膀,又隱隱冒出頭頂。


    “你敢嗎!?你敢用涅槃化道嗎!?”空城裏的聲音不知道究竟是想偏袒誰,鼓動我殺掉紅眼老屍,又恐嚇紅眼老屍道:“有本事你就使出來!看看最後是誰吃虧!”


    這麽一說,紅眼老屍果然畏縮了,這讓我意識到,涅槃化道施展起來,肯定有嚴重到不能承受的副作用,紅眼老屍也無法承受,臨陣退縮了,冒出頭頂的巨大翅膀又一次收回體內。它越是這樣,我就越沒有顧慮,繼續追著它猛打。


    不得不說,紅眼老屍很強悍,如果不是它脖子上的舊傷複發,至少能跟我耗很長時間。然而這已經不是過去的紅眼老屍了,聖域聖子的秉性我很清楚,外強中幹,這時候氣勢萎靡,已經想要逃走。


    嗖......


    它猛然一拍小鼓,身體貼著沙地飛快的滑出去,跑的很快,我不知道能不能追的上,但是一轉眼間,紅眼老屍滑到小九紅身邊,抬手抓了一下。我心裏一緊,身體噗通落在地上,龍身不見了,重新化為原來的自己。紅眼老屍從小九紅身上抓走了那塊天師符,用力一捏,又隨手拋掉,沒命的遁走。我不敢再追下去,撿起天師符,又把小九紅抱了起來。本來血紅的天師符顏色一下變的很淡,瑩潤的血光不見了,像一塊玉眼被堵塞的老玉,灰撲撲的滅幼光澤。它可能失去了召喚的作用,以後再也不能召出排教教祖的法身,成了一塊凡石。


    紅眼老屍一被打跑,空城裏的聲音也隨之不見。我給小九紅的傷口上了藥,抱著她順河灘狂奔,重新跑回草紮營,在那兒找地方把她安頓下來。小九紅的傷很重,連著昏迷了兩天,我一直提心吊膽。不過她還是蘇醒了過來,身體雖然虛弱,已經沒有生命危險,我這才鬆了口氣,又照顧了她幾天。


    很難形容現在是什麽心情,和小九紅從苦苦相戀,到反目成仇,再到現在這個樣子,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和她相處。她心裏或許也是同樣的想法,兩個人這幾天朝夕相處,一天卻說不上幾句話。這讓我知道,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來自內心。


    等到她身體好了一些,我把她送回了排營,沒有別的話,隻是囑咐她,排教以後不要再參雜到這件事裏來。


    “我不會讓你為難。”小九紅輕輕籲了口氣,像是告別前的微笑,又像是一陣自嘲,慢慢道:“珍重。”


    一直等我走出去很遠,偶爾回頭望回去的時候,依然能看到小九紅的身影,定定的矗立在排營的大門前。


    我離開的第二天,就下了大雪,銀霜一片的河灘好像被鎖住了,不見人的蹤影,走船人都在家裏貓冬。這個冬天是寧靜的,聖域九黎旁門仿佛全都蟄伏了。但是那種寧靜背後,時常都會出現一些隱藏的異動,讓人非常不安。那年冬天,可能是整個河灘怪事最多的一個季節,一直到事情過去很多年,還有人記得當年發生的事。


    河灘雖然平靜,但我們幾個人時常都會暗中出去,打聽一下情況。每次碰頭的時候,得到的消息總是不好。


    “那邊的小李莊,又出事了。”彌勒抖掉一身雪花,朝手心裏哈著氣,道:“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又出什麽事了?”我苦笑了一下,反正這一兩個月裏頭怪事頻出,已經不足為奇了。


    彌勒說的小李莊,是河灘一個非常普通的村子,大概六七十戶人家,屬於拴馬鎮管轄,距離河灘非常近,村民靠走船還有在灘地種些莊稼為生,正因為村子太普通了,我過去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就在前幾天,這個村子一夜之間發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村子裏人口不多,有七八個還不滿周歲的孩子。鄉下人當時的日子雖然過的不富裕,但都把孩子當心頭肉一樣養著。就那麽一夜,這七八個孩子都死了,死的非常安靜,在睡夢中死去的,半夜的時候就有人發現孩子斷氣了,小小的身子變的冰涼,哭天抹淚的折騰了半夜。


    這個事情本來和我們沒有什麽關係,但是聯想到玄黃祖鳥化成死灰,大河失去了最後一道屏障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事不會毫無來由。彌勒講完之後,我就帶著他們到村子裏去看一看。


    我們半下午趕路,黃昏的時候到了小李莊,剛剛死了孩子的家戶仍然沉浸在悲痛中,不方便打擾,我們就敲開了鄰家一道房門,這家的主人剛滿三十歲,家裏的孩子七八歲的樣子,村子出了事,都認為是衝撞了什麽邪祟,所以把孩子捂的很嚴實,還專門去外麵求了符,貼了一屋。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問,情況大概就和彌勒說的一樣,事情發生的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征兆。這家主人很熱情,給我們端了晚飯。


    “吃吧吃吧。”主人道:“入冬以後,龜孫的就沒少出事,保不齊是惹了什麽東西,明年開春以後,是得好好祭祖祭河,天晚了,吃完了趕緊趕路,能早點回家是最好的,常走夜路不踏實。”


    我們道了謝,一頓飯還沒吃完,院門被砰砰敲響了。這種村子很偏,平時沒有外人,遇見晚上敲門的,肯定都是村裏人有什麽事,主人沒在意,丟下碗筷就跑出去開門。他一路小跑著穿過院子,但是我聽著那陣敲門聲有點怪,忍不住就透過窗戶朝外麵看。


    “別敲了,來了來了......”主人嘩啦打開院門,院子外麵站著一個人,但是一句話沒說,主人渾身上下就和過電了一樣,身子僵直了。


    “栓牢啊......”院子外麵站著的人含含糊糊的喊了主人一聲。


    噗通......


    主人一下子就跪在地上,身子篩糠一樣的顫抖,一句話說不出來,院子外麵站著的人不知道是誰,但把主人嚇的魂不守舍,順著褲管滴滴拉拉的朝下滴水,明顯是被嚇尿了。


    “栓牢......”


    院子外的人又含糊著喊了一句,主人估計是忍受不住了,狼嚎了一聲就爬起來朝屋裏跑,反手關上房門,死死的頂緊。他的胸膛上下劇烈的起伏,大口大口喘氣,滿臉都是說不盡的驚恐。


    “怎麽回事?”彌勒放下筷子,兜頭朝外麵看了看,問主人道:“那人是誰?”


    “我......我爺......”主人哆哆嗦嗦的擦掉額頭的冷汗,臉白的和紙一樣。


    “你爺?”彌勒有點迷惑,不知道這人為什麽會怕成這樣子。


    “是我爺......但是......但是一年前就死了......”主人帶著哭腔,捂著胸口道:“是我親手把他埋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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