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失足從上麵的一層半幹的泥土中滑落下來的時候,眼前的空間驟然開闊了不知道多少,巨大的空洞好像沒有盡頭一般的順著大河的走勢延伸到遠方。我看到這好像是一條被廢棄了許久許久的河道,就在大河河底下麵的地層中。這條大河是硬生生崩裂大地而產生的,當年禹王治水,估計整修過這裏。


    故道兩邊的峭壁上,開鑿了兩條平行的棧道,如同南方大河兩岸沿山拉纖所用的棧道,非常險峻。很多石像歪歪斜斜的丟在故道中,每隔一段距離,就樹立著一座六七米高的木塔,這種木塔的塔頂可以燃火,以便在漆黑的地層裏麵開工。那麽多年過去了,木塔上仍然燃著微微跳動的火苗,一股帶著大海氣息的腥味不斷從火焰中傳來。普通的長明燈根本不可能燃燒這麽多年,木塔上的燈油,十有八九是一種來自東海的特產。


    過去聽爺爺講過,大河入海口的海域上,出海的人偶爾能在正午太陽當空的時候,看到海麵突然蹦出來一團燃燒著的火焰,有時候那種火焰一出水就是一大片,蔚為壯觀又很神秘。爺爺說,那是一種魚,隻有一尺來長,基本上所有動植物的油都比水輕,會浮在水麵,但這種一尺來長的小魚熬煉出來的魚油比水要重,燃點低到不可想象,活魚出水,遇到陽光太強烈的時候,就會自燃。這樣的小魚有兩條龍須,被稱作火龍魚,半缸魚油能燃燒很久很久。但這樣的魚很難捕捉,這些年早就絕跡了,傳說隻有古時的聖人可以抓到。


    跳躍的火光下,我看到故道裏的石像一個挨著一個,歪七扭八,造型獨特,看上去陰森滲人。我感應不到什麽危險的氣息,但是頭頂和雙肩上的陽火卻一個勁兒的朝上升騰,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因為這裏的陰邪氣太重了。


    砰砰......


    我一邊慢慢的朝前走,一邊聽著不時傳來的心髒跳動聲,朝這裏走的越深,那陣心髒的跳動聲就越是清晰了一些。故道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石像,走了一段,一不小心踩到其中一尊。那是一條三四米長的大魚的石像,很怪異的魚,長著四條腿,魚眼出奇的大,和兩隻嬰兒拳頭一樣。這些石像不知道放置在這兒多少年了,我就一百多斤的體重,但是一腳踩上去的時候,這條魚像哢嚓一聲,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在如此晦暗而且陰森的地方,石像崩裂的聲音頓時讓我心裏微微一驚。事情有點不對,我這一腳踩下去並不算沉重,但是怎麽可能把一尊石像就這麽踩裂了?低頭一看,石像斷裂的部分,露出了一段一段崩裂的骨茬。我當時就差點跳起來,這根本不是什麽石像,是活生生的東西,隻不過死在故道裏,身體外麵包裹了一層堅硬的泥殼。回頭看看故道前後數都數不清的那些“石像”,我感覺頭皮發麻,有多少東西死在了這兒?周圍本就陰森的氣氛隨即像是一團烏雲,把視線籠罩了,但是已經走到了這裏,那陣心髒跳動的聲音就在前方,我沒有別的選擇。


    心裏一緊張,腳步就更快了,匆匆忙忙的從那些歪歪斜斜的“石像”中穿行,我不知道這條位於大河底地層中的故道有多長,約莫走了七八裏的樣子,還是沒有到頭。“石像”越積越多,這些都是死物,雖然我有點緊張,但並不害怕。然而七八裏之後,身後傳來非常輕微的一聲響動,那響動就好像是有人暗中尾隨不小心弄出的動靜,我全神戒備,響動雖輕,卻被我敏銳的捕捉到了。我回過頭,密密麻麻的“石像”中間,有影子電光火石般的一閃。


    我二話不說,拔腳就衝了過去,這個地方空曠深邃,一旦尾隨著被發現了,就很難再躲藏下去。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就覺得這樣鬼鬼祟祟的跟在我身後,沒有好意,所以衝過去的同時,一身力量就開始醞釀爆發,提著手裏的刀子猛刺過去。


    木塔上跳動的火苗散發出一片昏黃的光,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尾隨的人藏在一堆“石像”中間,鋒銳的刀刺過去,他馬上後退,我窮追不舍,隨後跟上去,掄動刀子繼續猛刺,對方躲了幾下,瞅準機會架住我拿刀的手腕,我自覺力氣已經非常大了,可是對方毫不遜色,兩個人頓時僵持在一起。


    就在僵持的一瞬間,我看到了這個人的相貌。我說不上他到底有多大年紀,一身精壯的肌肉,臉龐好像被什麽東西來回劃了好多道,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傷疤,這個人的相貌恐怖又醜陋,看著就讓我感覺腳心發涼,手裏立即又湧動出一股大力。對方毫不示弱,死死跟我糾纏著,兩個人幾乎都用了全力。我感覺臉龐憋的發脹,全身的血都湧到了腦袋上,那人也不輕鬆,但好像比我更強悍一些,猛然一哼,硬把我架開。


    我的眼神一頓,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光線的原因讓自己看花了眼,我看見那人微微張開嘴巴的時候,嘴裏空空的,他的舌頭沒有了。


    “你是什麽人!”我一下子感覺情緒非常複雜,長了這麽大,在河灘上見過的殘疾人也不算少,缺胳膊少腿天生聾啞,但沒有舌頭的人非常非常罕見。


    那人明顯能聽到我的話音,他停下腳步,站在三四米外的地方望著我。我的話一問出來,就覺得多餘,舌頭都沒有了,他自然不可能講話。


    斷舌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盡管光線很昏暗,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和我的情緒一樣,相當複雜,裏麵包含著很多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東西。他的拳頭捏的很緊,骨節一陣爆響,大臂上的肌肉崩的鐵塊一樣結實,不用多想就能知道,這個人如果真的發起攻擊,那必然會像狂風暴雨一般。我後退了一步,站穩腳跟,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心裏卻有些惶恐,我能感覺的到,這個人比我強,拚死力戰,我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在河灘闖蕩了這麽久,我不會因為一點危險就退縮。


    我已經嚴陣以待,可是斷舌人好像並沒有馬上動手的意思,他的目光流動,骨節在不斷的爆響,胸膛劇烈起伏,好像胸中憋著一股驚濤駭浪,隨時都會徹底爆發。他的臉色變的非常嚇人,麵色青紅不定。


    我們兩個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對峙著,初開始的時候,我隻是在全力準備迎戰,但看著看著,我覺得斷舌人的目光表情裏,充滿了憤恨,好像恨極了我,卻又因為某種原因不敢徹底發作,強力在隱忍控製自己的情緒。


    這究竟是什麽人?一瞬間,我腦子裏就想了很多很多,但是又無法跟對方交流。


    砰砰砰......


    在我們兩個對峙之間,那陣心髒跳動的聲音好像猛烈了一點,從故道的深處傳了過來。我一側頭,對麵的人就突然動了,我趕緊收回目光。斷舌人朝前邁了一步,又硬生生的停下,猛然一咬牙,轉頭跑了。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角有瑩光閃了閃。


    “站住!”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想都沒想就繼續追了過去。那人的速度非常非常的快,我緊趕緊追也很吃力,兩個人風馳電掣一般的朝來路跑了十來裏地,到了我之前陷落下來的半幹的河泥堆旁邊,斷舌人可能不是從小盤河村村口的水泡子下來的,他舍棄了這條出路,繼續朝故道的另一端跑。


    麵前的故道一旁,有一個黑乎乎的洞,不知道多深,斷舌人跑到洞口邊,毫不猶豫縱身就跳了下去。我不明情況,追到這裏實在不敢再冒險了,在洞口邊停下。洞口下頭也是一個不為人知的空間,我聽到斷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很快就輕的無法分辨,明顯是跑遠了。


    咚......


    這時候,深邃的故道那邊,心髒跳動的聲音好像一麵大鼓猛然敲響,我心頭一震,事情總要分個輕重緩急,我來小盤河,是為了這顆心髒。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又看看斷舌人消失的洞口,我心一橫,轉身重新朝著相反的方向跑。


    這條路是已經走過的,沿途的一切都有印象,所以跑的非常快,我跑回當時發現斷舌人的地方,又向前走了一段,周圍的“石像”是少了一些,但那股陰森的氣息卻仿佛又濃了。我隻顧著朝前趕路,冷不防故道一邊半中腰的棧道,噗的裂了個口子,一股洶湧的河水夾帶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呼啦啦衝了下來。


    那片水中,夾雜著一二十個白花花的影子,河水流進寬闊的故道,隨即滲到土層裏,隻剩下那些白影子在原地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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