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龐大的事,我很疑惑,孫神通同樣疑惑,他無法想象一個當年自己親眼看見死去的人,又是如何以另一種方式出現在別人麵前的。我稍稍一說,孫神通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願意踏上當年最後走過的一條路。


    “我也一起去。”彌勒轉頭看看我,又看看孫神通。


    “去吧,把老掌燈的事情弄清楚。”我心裏跳躍著一種不安,曾幾何時,我一直都覺得大河河底隱藏的秘密,已經是這個世間最大的秘密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孫神通講述的這件事讓我感應到,事情一旦被揭開,同樣會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我很想親自去看,但分身乏術。


    孫神通和彌勒當即就調轉方向上路了,我們在鬆樹嶺外停了停,我孤身進去尋訪張龍虎。龐大的事情,張龍虎不知道,也沒有必要問他,我就找他問了問大河裏那匹青馬。


    “我沒有見過那匹馬。”張龍虎一生見慣了稀奇古怪的事,聽見大河裏有馬匹出現,也不覺得怪異。


    我記得當時魏雲樓那幫人在河心釣馬,用一種冒著煙的黑色石塊樣的東西把青馬給引了出來。現在沒辦法直接找到青馬,就隻能想別的辦法。我詳細跟張龍虎講了當時的情況,想問問他這樣的黑石頭是什麽東西,能把青馬引出大河。


    “那種東西,現在還有人知道,很難得。”張龍虎聽完之後想了想,道:“照你說的,那東西可能是‘果馬腹’。”


    張龍虎所說的“果馬腹”,起源於東漢末年,是五鬥米道的道士首創的東西。東漢末年天下大亂,諸侯軍閥割據,混戰不休。行軍打仗,人吃馬嚼,糧草是最重要的後勤物資。五鬥米道的道士用百草榨汁,然後熬煉出百草精華,然後拿梧桐木泡百草精華,等到木頭吃透了草液,晾幹儲存。據說一小塊這樣的東西,就夠一匹戰馬一天消耗。這是兩漢時期的道家秘法,後世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這樣的東西,你能煉出嗎?”


    “可以試試。”


    這時候的天氣開始轉暖,鬆樹嶺的草皮剛剛露頭,我叫金大少他們摘了很多草尖,交給張龍虎。這種丹方很古老,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沒有大用,張龍虎自己琢磨了很久,熬出草液,給我們泡出一截梧桐木。我有要事在身,也沒久留,拿到東西之後就告辭了。張龍虎一直把我送到鬆樹嶺外麵,臨別的時候,他看看我,道:“你的殺孽,越來越重了。”


    “走這條路,不能不殺人。”我歎了口氣,道:“我不殺人,人會殺我。”


    “殺孽太重,會有報應,自然大道,萬事因果,種惡因,結苦果。”


    “七門人,就是這樣的,殺孽多了,報應我來扛。”我想,張龍虎方外之人,對於很多俗世的東西,他可能也吃不透。一件事,總有人要付出,要犧牲,我沒有別的念想,隻盼望著大河的一切都能終結在這一代,終結在我手裏,至於因果報應,已經顧不上再去琢磨。


    “話不是這麽說的,因為你不知道報應在何時,在何處。”張龍虎搖搖頭:“你種惡因,不一定自己吃到苦果,或是你的家人,或是你的子孫。”


    張龍虎頗為感慨,他壯年的時候肆無忌憚,放蕩不羈,修道卻快意恩仇,殺過不少人。因果報應之說在他身上沒有應驗,但是他的兒子張半山一生不順,沒有後嗣,張家可能是要絕後了。


    我不修道,不念佛,對於因果,其實感觸不多,但我知道張龍虎是好意,又說了一會兒,帶人離開了鬆樹嶺。


    拿到了張龍虎給的“果馬腹”,尋找青馬的事情終於有了一點希望。韓成帶著人回到大沙圍,我囑咐他最近暫時不要再拋頭露麵,又讓沙幫給準備了一條船。我不知道青馬究竟隱藏在大河哪一段河道,所以隻能茫無邊際的去碰運氣。幾個人同乘一條船,不斷的燃燒“果馬腹”,一路走一路燒,所經過的地方到處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草木燃燒後的香味。


    幾天下來,至少沿河飄了百十裏地。那一年可能是大河沿岸怪事最多的一年,不少人很蹊蹺的就死掉了,沿途路過村子,幾乎每個村子都能看到辦白事的家戶。看的越多,心裏就覺得越急促。然而那匹青馬好像前一次受到了太大的驚嚇,百餘裏河道走下來,沒有半點影子。


    “這麽找,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雷真人在船上拖著一塊果馬腹,道:“要是一直找不到,咱們是不是就要老死在船上了?”


    “住口!烏鴉嘴!”金大少瞥了瞥他:“你這條爛命丟在那兒都無所謂,我可是以後要做大買賣的人。”


    雷真人嘟囔了兩句,反正跟金大少鬥嘴,他是從來沒占過便宜的。就在這時候,雷真人手裏的繩子動了動,就好像拋在河裏的魚餌被魚咬了,不斷的輕輕晃動。隨著繩子的晃動,浮在水麵的那塊“果馬腹”突然就沉了下去。雷真人條件反射般的朝上拉,繩子卻變的沉甸甸的。


    “啥東西!這麽沉!”雷真人站在船邊,朝水麵望了望,卷卷袖子吐了口唾沫:“比我力氣還大?”


    嘩啦......


    雷真人這次加了點力,繩子突然鬆了,從水麵下麵翻上來一具浮屍。這種東西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浮屍浮上來的同時,就被我身上的陽氣逼開了,順著水朝旁邊滑了滑。


    “這是怎麽回事?”金大少雷真人看著突然浮出來的浮屍,都覺得有點不踏實,但是這具浮屍看上去是正常的,麵下背上浮在水麵。不過它出現的太意外,總讓人覺得反常。我們把船的速度放慢,想再仔細看看。


    嘩啦......


    一股水浪微微浮動,水麵上的浮屍突然翻了個身,水花在翻滾,掀動著浮屍兩條胳膊。它的兩條胳膊以一種很詭異的姿勢齊刷刷的扭動了一下,指向水麵的另一方。浮屍的胳膊一扭動之後,就完全定在原位,那種動作,很像是一種指引。


    “它要帶我們去什麽地方?”金大少晃晃腦袋,浮屍的胳膊定下來之後,就隨著水流開始漂流,漂的很慢,但是我能看出,它就是順著手指的方向在漂。


    “這鬼裏鬼氣的東西能把我們帶到什麽好地方去?”雷真人很小心,本來膽子就不大,所以勸我們謹慎。


    我心裏也有點猶豫,但是不知不覺中,已經駕船跟著浮屍漂出去了一段,前麵不遠處,是一個環形的河灣,浮屍的方向猛然一轉,朝著河灣漂走,一直到了臨近河岸的地方,唰的沉進水裏,看不到了。


    幾個人一下緊張起來,在四周環望,雷真人嘀嘀咕咕的說是不是中了什麽圈套。但我覺得不會,如果真是聖域或者九黎那幫人發現了我們,直接殺過來就動手了,不會用這麽粗陋簡單的方式把我們引來。開春之後的水位不高,水流也緩,河灣那邊靜悄悄的,看了一會兒,沒有看到人的影子。幾個人暗自商量了半天,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避開河灣繼續朝前走。我們重新點燃了一塊“果馬腹”,草木煙氣隨後就彌漫出來。


    但是就在船隻調轉船頭的一瞬間,我看到河灣那邊的水麵上有道白乎乎的影子躍出水麵閃了一下,那道影子貼著水,飛快的遊動著。隻看了那麽兩眼,我的心裏一動,認出是那條白鯉魚。


    白鯉魚遊動的很歡快,這種東西是有靈性的,顯然能認出我。它遊到我們船邊,碩大的身子猛然躍出水麵,尾巴甩出一片水花,像是在跟我打招呼。白鯉魚和一條養熟了的小哈巴狗似的,圍著船遊了幾圈,然後甩甩尾巴,示意我們跟著它走。


    我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麽,白鯉魚是始祖陳四龍最先養起的,後來又跟著爺爺一段時間,它要帶我去見紅眼老屍?還是去見爺爺?但是它既然出現了,而且刻意的要帶我們走,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船上的人在遲疑,白鯉魚等的不耐煩,又來回遊了遊,身子在水麵上不斷的跳躍。


    “走,跟上它。”我吩咐老蔫巴跟著白鯉魚的方向劃船,這是我們陳家養出的魚,總不會存心害我。


    白鯉魚帶著我們朝河灣的岸邊遊,這段距離並不遠,很快就到了。沙幫給的船稍稍顯大,不能和小舢板一樣直接推到河岸上去。我們就停在離河邊還有十多米的地方,那條白鯉魚又在我跟前搖頭晃尾了半天,然後一頭紮進水裏。


    “這魚要是紅燒了,是什麽味道?”雷真人吧唧吧唧嘴,話音一落,紮進水裏的白鯉魚又冒出來,啪的甩了他一臉水。


    “先別廢話,看看它要幹什麽。”


    白鯉魚重新下水,前後過了又四五分鍾時間,我看到它從十多米外的淺水中冒出來,緊跟著,那片淺水中悄無聲息的探出了一個馬頭。


    是那匹青馬!白鯉魚帶出來的是那匹我們一直在尋找的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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