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們位於塔裏木盆地最低處。


    晚上8點鍾,這裏是美麗的黃昏。


    在一個低窪避風的地方,大家停下車來,準備紮營了。


    溫差大,天變得很冷,風越來越大。


    新疆常年刮東北風,因此,我們把5輛車擺成一排,在車輛西南方向搭帳篷。


    除了衣舞有些安靜,徐爾戈有些緘默,大家下了車之後,興致都很高。四眼第一次從車上跳下來,很自覺地跑到遠處,在荒漠上撒下第一泡尿,然後跑回來,乖乖地站在了號外旁邊。


    不管是狗狗,還是小孩,我覺得都應該更狂野一些。四眼過於乖順了。


    孟小帥拿著手機在拍照。


    白欣欣似乎最興奮,朝著遠天遠地吼起了黃梅戲:“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哇好新鮮哪!……”


    白欣欣那輛房車屬於自行式b型房車,他改裝了一下,可以睡三個人。


    我說:“白欣欣,你願意再接納兩個人嗎?”


    白欣欣停了唱,故作風度地笑了笑:“除了男的。”


    我說:“你們,誰願意跟他睡在房車裏?”


    孟小帥高高地舉起手來:“我!”


    我說:“一個。”


    布布主動說:“讓她們去吧,我睡帳篷。”


    漿汁兒沒表態。


    我說:“衣舞,你呢?”


    她有些猶豫。


    白欣欣說:“衣舞,你睡房車,晚上我們看美劇。”


    衣舞說:“好吧,我塞房車。”她說她睡房車。


    剩下了6男2女。


    我說:“搭4頂帳篷就夠了。”


    大家一起動手,場麵看起來有點熱火朝天。


    很快,4頂帳篷就搭起來了,一色軍綠,呈四角形,全部朝著西南。


    我選定了一頂帳篷,說:“我睡這個。”


    然後,我對張回說:“你跟我睡一頂帳篷。”


    張回說:“好的。你幫我開下車門,我把我的挎包拿來。”


    我把車鑰匙給了他。


    接著,我對大家說:“你們怎麽睡?”


    大家都沒說話。


    布布說:“周老大,你安排一下吧。”


    我說:“好。”


    張回把挎包放進了帳篷,走過來。


    我說:“我和張回睡一個帳篷。張回,你現在去埋鍋壘灶吧。”


    他說:“嗯。”然後轉身就去幹活了。


    接著,我看了看每個人,說:“魏早,你和帕萬睡一個帳篷。”


    魏早說:“沒問題。”


    我說:“徐爾戈和號外睡一個帳篷。漿汁兒,你跟布布睡一起。”


    漿汁兒突然說:“我要跟你睡一個帳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了看她,問了句很愚蠢的話:“為什麽?”


    她瞪著我說:“不行嗎?”


    我想了想,說:“行啊。布布,那你睡在他們哪個帳篷裏吧。”


    布布看著漿汁兒,很寬厚地笑了:“我一個人睡就行。其實,我喜歡安靜,我女兒布丁丁回家的時候,我們都睡兩個房間。”


    正在挖坑的張回直起身來,說:“周老大,那我睡徐爾戈和號外那個帳篷。”


    我說:“行。”


    眾人開始忙活晚餐。


    氣溫下降得非常快,大家紛紛換上了厚衣服。布布甚至穿上了一件花棉襖。


    晚餐是牛肉火腿,熏腸,煮白菜,下掛麵。


    我們喝了酒。


    我拿來吉他,給大家唱歌:


    在那片溫帶草原上,我和她相遇。她的氈房離我最近,算是遙遠的鄰居。我喂過她的棗紅馬,她縫過我的軍大衣,很好的天氣。我和她種族不同言語不通,我和她在一起隻是默默相依,據說這樣的愛情天長地久,沒有悲劇。後來吧,我回到了城市,四處奔忙追名逐利,偶然想起舊日情人,如今又是誰的鄰居?那片天肯定還藍,那片草肯定還綠,可是我把浪漫丟了在何方,可是我把哭聲丟在了哪裏……


    唱完了,大家鼓掌。


    布布問:“這麽好聽,誰的歌啊?”


    漿汁兒搶先說:“周德東的。”


    布布問:“周德東是誰?”


    我說:“一個不出名的歌手。”


    這時候已經10點多鍾了,天徹底黑下來,我們亮起了車燈。


    大家吃飽喝足,把垃圾埋進沙子下,各自回帳篷休息。


    營地很快安靜下來。


    荒漠第一夜,別看大家又喝酒又唱歌,我卻清楚,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墜著一個沉甸甸的東西,那是解不開的死亡威脅。


    我和漿汁兒的帳篷挨著房車,對麵是魏早和帕萬。


    我旁邊是布布的帳篷,她對麵是徐爾戈、號外和張回。


    這種軍用帳篷就像小房子,可以睡下10個人,就算三個人睡在裏麵都是奢侈的。之所以買這種帳篷,隻是因為它牢固,不會被荒漠大風吹倒。


    我們在營地西南大約100米的下風口,搭建了公共廁所。


    走進帳篷後,我和漿汁兒各睡一頭,睡袋與睡袋相距3米。


    她把繡著小紅花的黑色挎包放在旁邊,在睡袋上坐下來。風推動著帳篷,“呼嗒呼嗒”響。


    漿汁兒說:“你辜負過多少女孩啊?”


    我把吉他放在睡袋旁,看了看她說:“怎麽突然冒出這句話了?”


    漿汁兒說:“你自己唱的啊。”


    我說:“其實我的情感經曆挺單純的,遇到我老婆,結婚,然後離婚。”


    漿汁兒說:“男人的鬼話。”


    我說:“你不信就算了。”


    她說:“你有那麽多女粉絲,肯定不乏胸大無腦的。”


    我說:“女粉絲的那種喜歡隻在精神層麵,不真實。”


    漿汁兒說:“你老婆是你的粉絲嗎?”


    我想了想說:“曾經是。”


    漿汁兒說:“她也不真實?”


    我說:“我們在現實中見麵了,相愛了,她由粉絲變成了老婆。”


    漿汁兒說:“你講講你和粉絲的故事吧。”


    我說:“嗯,前不久,我遇到一個大叔控,結果大叔被控……”


    漿汁兒專注起來:“被控?我喜歡聽!”


    我說:“她18歲,東北的,天天給我寫私信。有一天,她突然說她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我,要我娶她,如果我不答應她就自殺……”


    漿汁兒說:“腦子有問題。你報警啊?”


    我說:“我想過,報警的話,似乎是最負責任的辦法,其實最不負責任——她沒有爬到高壓電線塔上,警察去了做什麽?隻要警察一離開,她該自殺還是會自殺。”


    漿汁兒說:“那你怎麽辦的?”


    我說:“我去東北和她見了一麵。”


    漿汁兒說:“然後呢?”


    我說:“我和她聊了幾個鍾頭,她不再堅持了。”


    漿汁兒說:“這麽說來,你挺善良啊。”


    我笑了笑,說:“我把這次成功理解為‘見光死’。”


    漿汁兒說:“還有嗎?”


    我說:“什麽?”


    漿汁兒說:“你和粉絲的故事。”


    我說:“沒有了。”


    漿汁兒說:“我給你講一個?”


    我說:“你的愛情故事?”


    漿汁兒說:“不,你和粉絲的故事。”


    我說:“你對我這麽了解?”


    漿汁兒說:“故事的女主人公叫甜xxxxx。”


    我說:“噢,我寫過這個故事,名字叫《包裹》。很多讀者曾經問我,是不是真事兒……”


    漿汁兒說:“我知道是真事兒。”


    我說:“你怎麽知道?”


    漿汁兒說:“你寫得太真實了,假的編不了那麽像。”


    我說:“對頭。”


    我嘴上應付著,心裏卻在琢磨她。


    在這個團隊裏,隻有她了解我的根底。為什麽她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為什麽她要跟我睡一頂帳篷?為什麽她提起了那篇叫《包裹》的故事?


    外麵的風更大了,緊繃繃的帳篷壁布朝裏鼓出了肚子。


    我說:“我出去看看,你睡吧。”


    漿汁兒說:“你去看什麽?”


    我說:“巡夜。”


    她說:“我知道你是不想提甜xxxxx。去吧。”


    我走出帳篷之後,漿汁兒關掉了應急燈。


    車燈關了,灶火滅了,所有帳篷都黑著。


    我看了看布布對麵的那頂帳篷,無聲無息。看來,徐爾戈、號外和張回都睡了,四眼真安靜,在這個陌生的戈壁灘裏竟然一聲不吭。


    在這片無垠的荒漠上,人類的燈是渺小的,暫時的,不可靠的,相比之下,黑夜勢不可擋,吞沒一切。


    旁邊有一個小山,我爬到了最高處。


    小山是無數碎石堆成的,一踩就下陷。風太大,我有些站不穩,摸索著坐下來,從夾克裏掏出了那隻錄像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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