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啟程,人員組合有了變化——


    魏早和帕萬依然在最前頭。


    後麵是布布和張回。


    後麵是漿汁兒和徐爾戈。


    後麵是白欣欣、衣舞和孟小帥。


    最後是我、號外和四眼。


    感謝晴朗的天氣,要是遇到沙塵暴,我們就命懸一線了。


    號外依然不說話,一直望著窗外。


    我也不說話,靜默地開車。


    鹽殼地越來越難走了,車子完全是爬行。


    他帶金屬探測儀幹什麽?


    也許他查過資料,羅布泊深處的樓蘭古國,曾經是絲綢之路的咽喉。還有土垠,在漢代時是著名的水陸碼頭,十分繁榮。


    如今,那些繁華都被莽莽黃沙吞沒了。


    傳說有人進入羅布泊探險,撿到過古銅錢、古銅鏡、古銅器等,甚至撿到過翡翠佛珠。


    號外夢想用探測儀找到文物?


    我幾次想問問他,最終都咽了回去。


    忽然,我想到羅布泊深處掩藏著3800年前的神秘墓葬,比如小河古墓,黃沙之上插著上百根枯木,非常奇特。


    2004年10月,新疆考古所維族所長依迪利斯帶著人,第一次對小河古墓進行挖掘,曾挖掘出一千口棺材,其中一具木乃伊被稱作永恒的美人,歐羅巴人種,她保持著微笑的表情,幾千年了,眼睫毛都清清楚楚的……


    難打號外是來盜墓的?


    這時候,前麵出現了險情,一個大坡,都是軟沙子,魏早的車爬上去了,布布的車爬上去了,漿汁兒的車也爬上去了,白欣欣的房車加大油門,爬到一半停住,接著就退了回來,我正在想事兒,眼看房車的尾巴就撞到了我的車頭上,我趕緊刹車,“哐”的一聲,兩輛車還是撞在了一起,房車滅火,停住了。


    我趕緊跳下了車。


    白欣欣也跳下來,他說:“周老大,對不起啊。”


    我說:“是我追尾了。要不,咱們給保險公司打電話,讓他們出個現場?”


    白欣欣說:“還有心情開玩笑?真是大將風度!”


    我說:“車要是不受點傷,就不算來過羅布泊。走。”


    白欣欣上了車,打著火,繼續爬坡。


    這次,我把車朝後倒了倒。


    白欣欣再次衝上去,在坡頂停了幾秒鍾,接著又一次退下來。


    我趕緊掛倒檔,想躲開這個龐然大物,已經來不及了,慣性使它的速度越來越快,眨眼之間再一次撞在了我的車頭上。


    前麵的車都停下了,魏早跑過來,喊道:“需要拽一下嗎?”


    白欣欣下了車,對他說:“不用,我拉長距離,再衝一次。”然後他對我說:“得了,為了安全起見,你先上吧。”


    我說:“好吧。如果我也上不去,正好報複一下。”


    我上了車,加大油門,衝上去了。朝前開出一段,防止他衝上來追我尾,然後我下車看他。


    他爬上車去,朝後退出了幾十米。


    兩次滑下去,衣舞已經嚇得夠嗆,臉都白了,緊緊抓住扶手。


    沒見到孟小帥,估計她正在酣睡。


    這次,白欣欣把油門踩到了底,房車“嗚嗚”地叫著,猛地衝上來,終於爬上了這個大坡。


    車隊繼續前進。


    我曾經把羅布泊比喻成一所巨大的房子,現在我感覺它的主人正在四麵八方盯著我。


    我突然說:“號外。”


    號外說:“嗯?”


    我說:“你的背包裏是不是有個金屬探測儀?”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說話:“有——有一個……”


    我說:“你能告訴我,你拿它來羅布泊幹什麽嗎?”


    他說:“當——當天線。”


    我回頭看了看他:“什麽天線?”


    他說“要是我們迷路了,電台沒信號了,它可以當——當天線。”


    我說:“金屬探測儀能當天線?”


    他說:“把它接在電台上當天線,接收效果特——特別好!”


    我說:“我第一次聽說,無線電波算金屬?”


    他說:“我是經過反複試驗的,這屬於我個人的發——發明。”


    我想了想說:“我以為你準備用它盜墓呢。”


    他說:“盜墓?那不是我的愛——愛好。”


    我說:“我喜歡盜墓。”


    他說:“真的?”


    我說:“一直很向往,就是沒機會。噢,對了,中午的時候我們要生火,去你的背包裏找打火機,這才看到了那個探測儀,當時你在睡覺,我還想,你要是有盜墓的打算,我正好跟你搭個伴兒。”


    他說:“那古墓裏死氣沉沉的,各種鬧鬼,鑽進去還不嚇——嚇死!”


    我說:“你盜墓小說看多了。”


    看來,號外真的不是盜墓賊。


    下午7點多鍾,第一輛切諾基再次停下來。


    我以為它又出了什麽故障,拿起對講機問魏早:“魏早,怎麽了?”


    魏早說:“我看到了一個東西……”


    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


    隻有我和漿汁兒下了車,踩著凸凹不平的沙土石礫,走了過去。


    魏早和帕萬都下車了,他們打著手勢,說著什麽。


    我和漿汁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他們跟前,看見路中央插著一個木牌。其實那不能稱作路,隻是幾條若隱若現的轍印。


    這個木牌大約一米高,一掌寬,一寸厚,已經朽得不成樣子,兩麵都刻著文字,依稀可見。我的工作就是跟文字打交道,可是,這些文字太古怪了,不是漢字,不是英文,也不像任何民族的文字。


    魏早說:“這是什麽意思?”


    我反複看,搖頭。


    一直不太合群的衣舞竟然下了車,走過來了。


    她來到木牌前,蹲下來,反反複複打量木牌上的文字,眼睛裏竟然閃出某種宗教般的癡迷。


    隨後,布布也走過來了。


    她看了看那些文字,說:“我猜啊……”


    所有人都盯住了她。


    她又看了看,說:“可能是古盧佉文吧。”


    我說:“什麽文?”


    她糾正了一下:“噢,古佉盧文。”


    看來,她也是從書本上看到的,因此才會把文字說顛倒。


    我說:“你認識嗎?”


    她說:“不認識。這種文字太古老了,隻在小河古墓發現過,從右朝左書寫,是精絕國的方言。精絕國是西域36國之一,早就消失了。據說唐玄奘去取經的時候,路過中亞,偶爾聽人說過這種文字,後來,他見到了一個北印度的僧侶,那個人居然在研究這種文字,唐玄奘就跟他學了幾天,不過,他隻是掌握了一些簡單的拚讀方法,並不是很熟悉……我猜測,現在沒有什麽人知道它的含義了。”


    我說:“你不是研究黨史嗎?怎麽這麽了解古文字?”


    她說:“嗨,我隻是來之前,查了一些相關的資料,偶爾看到的。”


    古佉盧文。


    它和這片荒漠一樣深不可測。


    魏早說:“這麽珍貴啊,我要帶上它,肯定很值錢!”一邊說一邊彎腰去拔。


    我阻止了他:“魏早,你不要動它。”


    魏早直起身來,說:“為什麽?”


    我說:“因為我們不知道它寫的是什麽。”


    魏早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說:“相信我。”


    魏早說:“那我拍張照片。”


    他掏出手機,啪嗒啪嗒拍起來。


    “為什麽不能動它?你們不要,我要。”


    我回頭看去,白欣欣走過來了。他走到木牌前看了看,說:“這東西應該算是文物了。”


    我說:“你見過木頭文物嗎?”


    他看都不看我:“至少它是羅布泊裏的東西,回去總可以炫耀炫耀。”一邊說一邊往出拔,那木牌不知道埋了多深,他拔了幾下竟然沒能拔出來。


    我說:“白欣欣,不要動它好嗎?”


    白欣欣看了看我,有些惱怒:“憑什麽什麽都聽你的啊?我們是軍隊?我們是來這裏執行任務?你是我們的首長?我們必須聽你的命令?不能拿走一針一線?不能東張西望?——這個團隊從出發就怪怪的!”


    我們終於在羅布泊裏磨擦出了火藥味。


    魏早不拍了,他把手機裝起來,靜靜地看。


    我說:“你太激動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這個團隊著想……”


    白欣欣的聲音頓時變大了:“大家結伴穿越羅布泊,都是出來玩兒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需求和目的。如果見到一捆鈔票,你也不讓撿?如果有兩個人發生了旅途戀情,你也不允許人家相愛?路還遠呢,我勸你,最好把自己看成是團隊中的一員,而不是指手畫腳的領導!你以為你的名字叫周老大就是大哥大了?”


    我說:“白欣欣,我沒覺得我是大哥大,我隻想當個大哥,把大家順利地帶出羅布泊!”


    他說:“我帶上這個木牌就會不順利嗎?沒關係,那我踹碎它。”


    說完,他真的一腳踹上去,那塊木牌“哢嚓”一聲就斷了。


    布布上前拉他,被他甩開了。他連續在木牌上踏了幾腳,直到踩進沙土中。


    孟小帥睡醒了,她聽見我們這裏發生了爭吵,跑過來。


    我說:“白欣欣,你可以不把我當大哥,但是我提醒你,如果接下來你做什麽事兒危及到了大家的安全,我作為團隊中的一員,絕不會答應你。”


    他咄咄逼人地盯著我問:“你能怎麽樣?”


    孟小帥站在白欣欣背後,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小聲說:“哥,你幹什麽哪?回去!”


    這個舉動透露出,孟小帥在感情上和白欣欣更親近一些。


    我說:“你可以試試。”


    白欣欣冷笑一下,轉身大步走開了。


    孟小帥說:“周老大,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完,她就跑向白欣欣了。


    漿汁兒哼了一聲,說:“這就勾搭上了。”


    魏早走過來,低聲說:“周老大,你別在意,我理解你。”


    布布也說:“他是開車太累了,不然不會這麽暴躁。”


    我說:“沒事兒,我們走吧。”


    大家紛紛上了車。


    孟小帥跟白欣欣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她過來替換了漿汁兒。


    漿汁兒回到了我的車上,坐在了副駕位子上。


    號外問我:“你們看——看到什麽東西了?”


    我說:“一具文字木乃伊。”


    他說:“木乃伊?”


    我說:“隻是個比喻。”


    駛過這個木牌之後,我從反光鏡裏看了看它,它變成了兩截,靜靜躺在沙土裏,好似一雙眼睛分在了兩張臉上,一直盯著我們這個車隊。


    那些文字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路標?


    歌謠?


    警告?


    咒語?


    走著走著,漿汁兒突然說:“我認得古佉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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