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季風住下來。


    藍天賓館總共就4層。


    我們在4層,孟小帥他們也在4層!


    我和季風並不知道。


    我們開了兩個房間,隻是,我擔心季風害怕,一直呆在她的房間裏。我倆坐在沙發上聊天。


    季風說:“想想在羅布泊發生的那些事,就跟做夢似的……”


    我說:“糾正你一下,現在我們還在羅布泊。”


    季風說:“對於你來說是個收獲,你可以當素材寫故事。”


    我說:“我才不希望這樣,寧可不寫那些破故事。”


    季風說:“為什麽不希望?”


    我說:“經曆了那麽多不可解釋的事兒,一下讓我感覺人類變得渺小了……你希望世界是這個樣子嗎?”


    季風說:“當然不希望。我多想它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在羅布泊找到你,我們成功地走出來,然後我繼續經營你,踏踏實實過日子。”


    我說:“然後呢?”


    季風說:“然後?噢,我希望日子慢慢地過,有一天,我遇到一個像你一樣可靠的男人,嫁給他,然後跟著你工作一輩子。”


    我說:“可靠……是什麽意思?”


    季風說:“很多方麵,比如你的才華,你的強大,你的責任感,你的善良。”


    我說:“那你直接嫁給我不就完了。”


    季風說:“周,老,大!你又胡搞!”


    我說:“我沒胡搞。”


    季風說:“我不會嫁給你。”


    我說:“風向怎麽一下就轉了?”


    季風想了一會兒才說:“周老大,老實說吧,你這個人隻適合做偶像。”


    我說:“具體點。”


    季風說:“我說了你別生氣。”


    我說:“我已經很生氣了。”


    季風說:“那我們就結束這個談話吧。”


    我說:“你必須說。”


    季風說:“我對你太熟悉了,我覺得,在所有人際關係中,你不適合做老公,不適合做情人,不適合做領導,不適合做下屬,不適合做朋友……你的為人和氣質,隻適合做偶像。”


    我半天沒說話。


    認真想想季風的話,挺正確的。


    我這個人天天好高騖遠,一心一意朝前飛,不是家庭型的男人,因此不適合做老公;熱愛女人,但不是具體哪個女人,因此不適合做情人;把任何人都當成兄弟姐妹,吃喝玩樂,毫無威嚴,因此不適合當領導;心性狂野,桀驁不馴,頭頂有任何東西,都要把它推翻,因此不適合做下屬;一個人閉門造車,和外界切斷了聯係,從來不維護關係網絡,因此不適合做朋友……


    偶像注定是寂寥的。


    季風說:“你隻適合被遠遠地喜歡著。”


    我說:“好吧,可以結束這個談話了。”


    我們真的結束了談話,各自拿著手機,用賓館的wifi上網。這是我們跟外界取得聯係的唯一方式。


    季風說:“你發現沒有,吳城的網速不一樣。”


    我說:“嗯,很快。”


    季風說:“快得有點出奇……”


    是的,不論什麽網頁,一點即開。


    我說:“有什麽不好嗎?”


    季風放下了手機,又說:“你有沒有仔細看過賓館的牆?”


    我說:“哪個賓館?”


    季風說:“都一樣。”


    我說:“怎麽了?”


    季風說:“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我先不說,你自己看。”


    我覺得她的話很奇怪,就站起來,走到牆邊看了看。


    牆是白的。


    任何一麵牆,不管它多潔淨,如果你仔細看,都不可能沒有一點點汙漬。但是,我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眼前這麵牆雪白雪白,沒有任何印痕。


    我說:“新刷的吧?”


    季風說:“前進橋賓館也一樣。”


    我說:“你想說什麽?”


    季風說:“你再看玻璃。”


    我走到窗戶前,朝外看,窗明幾淨,玻璃同樣沒有任何印痕,就像不存在一樣。


    我說:“很幹淨。怎麽了?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風說:“你注意外麵的花草了嗎?”


    我說:“女孩子才注意那些東西。”


    季風說:“它們……太鮮豔了,就像假的一樣。而且,我聞過,它們沒有任何味道。”


    她的話終於讓我不舒服了。


    季風又說:“你再看外麵的天。”


    我從窗戶看出去,天那麽藍,就像童年時代故鄉依龍鎮的天。我終於摸到季風的那種獨特感覺了!有個詞叫“萬裏無雲”,實際上天上不可能沒有一絲雲彩,而吳城的天,確實沒有一絲雲彩,它藍得就像畫出來的。


    章回沒找到辦假證的,他不甘心。


    他跟著孟小帥他們混在一起,在藍天賓館住下來,離開吳城之後,大家分道揚鑣,他就麻煩了。


    辦假證的,應該在偏僻之處。


    章回走進了一條胡同,路上鋪著碎石塊,特別幹淨。他走了半天,隻看到一個老人,他是個少數民族,戴著褐色無沿小帽,白袍子,布鞋。這個老人留著花白的長胡子,身體很硬朗,他和章回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對章回友好地笑了一下。


    章回走出胡同,穿過大街,又走進了一條胡同。


    幾個小孩在玩兒,自從在羅布泊深處遇到淖爾,章回對小孩有些戒備。那些小孩根本不理他,你推我搡,玩得正歡。


    當章回走進第三條胡同的時候,看到兩個年輕男孩,大約20歲出頭,他們靠在牆上,聊著什麽。


    章回走過去,說:“帥哥們,我想打聽個事兒。”


    其中一個男孩說:“什麽事?”


    章回四下看了看,才說:“吳城哪裏有辦證的?”


    男孩說:“辦什麽證?”


    章回說:“身份證。”


    男孩說:“公安局啊。”


    章回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哪裏有……辦假證的。”


    男孩說:“假證什麽意思?”


    章回說:“就是假身份證。”


    兩個男孩互相看了一眼,一個突然哈哈大笑,另一個也跟著笑。


    章回說:“怎麽了?”


    一直和章回對話的那個男孩說:“你在吳城找找,有假東西嗎?”


    章回不敢久留,說了聲:“謝謝……”


    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那個男孩最後一句話刺激了他——吳城沒有假東西?


    扯!


    沒有假奶粉?沒有假雞蛋?沒有假藥?沒有假乳?沒有假感情?……那麽,有沒有假發套呢?


    章回決定不找辦假證的了,他想去買個假發套。他不知道他的通緝令有沒有發到吳城,如果走在大街上被警察逮住,那才叫倒黴。


    結果,他找了幾家商場,人家都告訴他:沒有。


    奇了怪了。


    他離開最後一家商場的時候,有點惡作劇地問售貨員:“吳城有賣假牙的嗎?”


    售貨員笑了,笑著搖腦袋。


    想不到,這個小城和內地的差別那麽大。


    我和季風聊完之後,上街了。


    我去尋找這個城市的疑點。


    它什麽樣的牆沒有一點汙跡?孩子畫的牆。什麽花很鮮豔,卻沒有任何味道?孩子畫的花。什麽天很藍很藍,卻沒有一絲雲彩?孩子畫的天……


    我寫過一個故事《冥婚》——夜裏,一男一女住進了賓館。那座小樓是灰白色的,樓頂高高舉著兩個霓虹字——賓館。


    結果夜裏,他們聽到一個奇怪的女聲,顫巍巍地說道:“你們住錯地方了……這裏不是賓館……唉,外麵的霓虹燈殘缺不全的,確實容易看錯。你們不覺得那個賓字太瘦了嗎?其實啊,那隻是半拉字。你們不覺得賓字和館字離得太遠了嗎?其實啊,那中間還夾著一個字……”


    我走出賓館之後,特意抬頭看了看——藍天賓館。


    沒問題。


    《冥婚》裏還寫道——


    那對男女第一次來到異鄉,四處轉了轉,該見到的好像都見到了:銀行,郵電所,幼兒園,賓館,飯莊,茶座,桌球廳,發廊,漁具店,工藝店……他們看什麽都新鮮,因此沒有注意到一個天大的漏洞——他們並沒有看到派出所……


    我去過吳城公安局,不用擔心陷入《冥婚》的那個騙局中。


    故事中那對男女還發現了一個重大問題——他們看到了一家工商銀行,工商銀行的標誌是一個圓圈套著空心的“工”,而那家銀行的牌匾上是一個圓圈套著空心的“中”,那是中國銀行的標誌。


    也就是說,銀行是仿製的!


    我坐上了一輛出租車,一路轉悠一路觀察。


    一家幼兒園。牌子沒有錯別字,傳出一陣陣小孩的嬉鬧聲。


    一家飯館,門迎女孩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等待顧客光臨。


    一家蛋糕店,櫥窗裏擺著各式誘人食物。


    一家醫院,門診樓上頂著紅十字,有人進進出出。


    一個十字路口,交警用標準的手勢在指揮車輛。


    沒有任何異常。


    我對司機說:“師傅,麻煩你把我送回剛才那個賓館吧。”


    司機說:“好的。”


    然後掉頭。


    我乘車回到賓館,大概需要12分鍾。


    另一個周德東四處尋找我,找了整整一上午,他也返回賓館了。他步行,回到賓館也大概需要12分鍾。


    就是說,12分鍾之後,我們將在藍天賓館門口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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