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睡袋裏抓緊了我的電擊器。


    我知道,如果她是死神,我試圖用某個地下小工廠生產的電擊器對付她,太滑稽了。我做的隻是一個本能動作。


    她好像在黑暗中盯著我,依然不說話。


    我打破了沉默:“為什麽不說話?”


    她終於出聲了:“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我說:“什麽意思?”


    她的音調有些悲涼:“我早就覺得,我經常被什麽東西附身……”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她接著說:“我可以從頭說嗎?”


    我說:“你說吧。”


    她就說起來:“我是天津人。在我20歲那年,我的頭發突然全變白了,我爸帶我看了很多大夫,中醫,西醫,怎麽都治不好。要說遺傳吧,我父母都不是少白頭。而且,我從小到大一直不缺營養。自從頭發變白之後,我的大腦總是失憶,而且非常嚴重,我經常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麽……”


    我靜靜地聽。


    她繼續說:“比如我正坐在家裏的電腦前上網,突然就犯失憶症了,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坐在家裏的電腦前,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後來聽我家人說,我才知道,其實我失蹤了很多天,又自己回來了……”


    我說:“你的意思是,你的身體被別人借去了?”


    她說:“我覺得是。有一次,我一個高中同學給我打電話,說她在三亞大東海海灘看到我了。然後她質問我,為什麽當時她跑過去跟我說話,我不理她?她說的那個日子,正是我犯失憶症期間!她還說,當時有個瘦高的男孩和我走在一起,看起來很親密,像對情侶。她以為我對那個男孩說過什麽謊,不方便和她相認,就沒有再說什麽,疑惑地走開了……聽了她的話,我感覺太恐怖了,因為我從來沒去過三亞,更不記得認識過什麽瘦高的男孩!”


    我漸漸開始相信她了。


    她又說:“後來我想了個辦法,趁清醒的時候,我在口袋裏裝了張便簽,寫了個備忘,提醒自己寫日記……”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緊張起來。


    她失憶的時候,究竟都幹了些什麽?隻要她知道寫日記,那麽,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她說:“果然,每次我犯了失憶症,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我都會多一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我的所作所為。幾年之後,我攢了七八個日記本,我總是隨身帶著它們。那裏麵是另一個我,當我突然失憶之後,隻有通過閱讀它們,才會知道我自己的來曆……你理解嗎?”


    我說:“理解。”


    她說:“有一次,我整整失蹤了5個月,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所有的日記本都被燒毀了,而我的肚子大了……”


    有時候我很笨,竟然怎麽都想不出日記本被燒毀和肚子大了之間有什麽聯係。


    她不說話了。


    我追問了一句:“為什麽啊!”


    她說:“我在犯病期間,很可能跟一個男人上床了,而且懷孕了。我肯定把這個經曆也寫進了日記裏。他發現了我的那些日記本,知道了我有失憶症,為了不負責任,他燒掉了那些日記本,銷毀了我對他的全部記憶。”


    我說:“孩子呢?”


    她說:“小產,死了。”


    停停,她又說:“我之所以總帶著那個地球儀,而且走個地方就畫個記號,也是怕自己忘了哪些地方去過,哪些地方沒去過。”


    她見我不說話,問了句:“你怎麽不說話了?不信我?”


    回味她說的話,我總覺得什麽地方邏輯有問題,但是我找不出來。


    我說:“我在想,你現在是不是正在失憶中……”


    她馬上說:“當然不是,我很清醒。我從網上看到了你們在羅布泊失蹤的消息,然後就飛到了新疆,報名當了誌願者。”


    她的頭發有解釋了,她出現在很多人的生活中也有解釋了,就連她隨身帶的那個古怪地球儀也有解釋了……


    我忽然說:“你為什麽叫安春紅?”


    她說:“嗯?有什麽問題嗎?”


    我說:“我在想,中國有那麽多漢字,你父母為什麽偏偏選了這三個字……”


    她笑了:“那你為什麽叫周德東呢?”


    我說:“不一樣。你知道關於安春紅的傳說嗎?”


    她說:“不知道。這個名字很俗,應該有很多人叫的。”


    我說:“從上個世紀到現在發生過幾次重大災難,每次都有一個幸存者,驚人的是,那幾個幸存者都叫安春紅。”


    說完之後,我等待她的反應。


    她很高興地說:“看來這個名字很幸運哦!嗯,那個師父真有法眼……”


    我說:“什麽師父?”


    她說:“過去我不叫這個名字,是個師父給我取的。”


    師父——我好像一下抓到了點線索,立刻問她:“你在哪兒遇到這個師父的?”


    她說:“頭發變白之後,我很難過。有天早上,我在小區外溜達,看見了一個老尼姑,她對我說,小施主,你叫安春紅。她就這麽說了一句,然後就走過去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特別信她,回家就改了名字。”


    我說:“你本來就姓安?”


    她說:“不是。”


    接著她又說:“後來,我經常去廟上燒香。兩年前,我去泰國旅遊,又拜了一個曼穀鄭王廟的師父,他為我請了個佛牌,而且給我開了光,就是戴在我脖子上的這個佛牌。佛牌分正牌和陰牌。正牌最善,它是在佛的指導下,由僧人加持製作出來的。陰牌不一樣,它是由阿讚——也就是法師——本人設計的,然後發動鬼、妖、仙一類的元素,製作出來,這種陰牌往往是為了達到一些不光明的目的,比如迷惑異性,比如獲取錢財等等,在泰國很不入流。陰牌的製作者又分白袍阿讚和黑袍阿讚。白袍阿讚有點濟公的意思,屬於半仙半魔的性質。黑袍阿讚一般是背叛了信仰,或者犯了佛門重戒的僧人,他們遠離城市在深山老林裏修行,他們製作陰牌的時候,經常用棄嬰的屍體或者動物的器官,效力異常強大……”


    我實在不想聽了。


    女人到了三四十歲,往往變得神叨叨,開口“師父”閉口“師父”,基本上屬於年齡的特征。一次,我和一個高官吃飯,他帶了個女的,滔滔不絕地講她的佛牌,半路我就撤了……


    不過,我越來越信任這個安春紅了。


    我從她身上看到了一些她同齡人的特征。


    我最怕她沒特征。


    我和安春紅睡覺的時候,已經是淩晨1點多鍾了。


    這天夜裏非常冷。


    我把腦袋縮進睡袋裏,不想浪費呼出的一點暖氣,全身依然在哆嗦。我懷疑我還在中暑。


    安春紅睡著了,她竟然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女孩睡覺都安安靜靜的,這也是年齡的特征?


    我什麽都顧不上想,很快也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聽見安春紅突然叫了一聲,我猛地睜開了眼睛:“怎麽了!”


    黑暗中,我聽見白沙說話了:“是我。”


    白沙回來了!


    安春紅驚慌地問:“你是誰!”


    白沙反問:“你是誰?”


    我說:“都是自己人。”


    然後,我打開了應急燈,安春紅和白沙互相打量。


    我對安春紅說:“他是我們的隊友,昨天晚上有事出去了。你睡的就是他的睡袋。”然後,我又對白沙說:“她是來尋找我們的誌願者,她叫安春紅。”


    白沙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正經的笑,對安春紅說:“對不起。我進來之後摸到了周先生,我不想驚動他,想偷偷鑽進睡袋躺下,沒想到,壓到了你身上……”


    安春紅摸摸心口,長長舒了口氣。


    我看看手機,清晨7點多了,外麵依然黑著。


    我問白沙:“你……怎麽回來了?”


    白沙說:“你不希望我回來?”


    我說:“我希望你已經離開了羅布泊。”


    白沙說:“多虧你開著車燈,不然我肯定找不到這個湖。”


    我看了看他的衣服,上麵有黑紅色的血跡,我小聲問他:“你沒事吧?”


    他敏感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說:“沒事啊。這不是我的。”


    我說:“你殺了他們?”


    他說:“是啊,兩個。”


    我驚呆了:“兩個!你確定?”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說:“你認為我在吹牛?”


    我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白沙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老式折疊刮胡刀,在手中麻利地甩了幾下,刮胡刀開開合合,“哢噠哢噠”響,透著冰冷的殺氣。我不知道他一直帶著這個凶器。


    他平靜地說:“用它。”


    然後,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很幹淨的毛巾:“加上它。”


    我不懂了,刮胡刀和毛巾怎麽組合?


    他用毛巾小心地擦了擦刮胡刀的刃,裝進了口袋。


    我說:“你能給我說說你的手法嗎?”


    既然他能殺死兩個類人,那麽,如果他想殺我,那簡直易如反掌。我必須要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以便有個防範。


    他說:“很簡單,暗殺。”


    我說:“怎麽暗殺?”


    他說:“我先進入古墓,熟悉了一下環境。等他們回來之後,夜裏睡著了,我摸進第一個類人的墓室,一隻手拿毛巾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拿刀子割開他的喉管,很快就死了。”


    我說:“其他人聽不見?”


    他說:“有句老話,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你該知道吧?”


    我說:“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他說:“我也有過人之處。”


    我說:“比如說?”


    他說:“我可以變成一個影子。”


    我大驚:“怎麽變成影子?”


    他笑了:“周先生,你的眼睛不要瞪那麽大,其實沒什麽神奇的,一個人隻要消了音,他就變成影子了。”


    我說:“你……怎麽消音?”


    他說:“我給你演示一下。”


    我緊緊盯著他。


    他在帳篷裏開始慢慢移動,速度越來越快。他像螃蟹一樣橫著走,轉圈,他的臉始終朝著我,沒有任何表情,像個死人一樣。


    他穿著普通款的運動鞋,腳下是沙子,卻沒有一點點聲音,如同踩在棉花上,真像一個影子!


    我一下明白了,為什麽他總能偷聽到我們的談話,而我們卻毫無察覺。


    終於,他在我麵前停下來,得意地笑了笑。


    我說:“你怎麽有這種能耐?”


    他說:“很簡單,耗子走路為什麽無聲無息?因為所有人都打它。我是個逃犯,我必須把自己藏起來。”


    我說:“令狐山也死了?”


    白沙說:“他和另外兩個類人跑了。”


    我說:“麻煩要來了……”


    白沙似乎不在意什麽麻煩,他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說:“什麽秘密?”


    白沙說:“你說過,類人沒有頭領,都聽年齡最大的,其實那是個騙局。”


    我說:“誰是他們的頭領?”


    白沙說:“令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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