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欣欣睜開眼睛,發現這個世界變了,變成了很多畫麵,類似數不清的監視器,他努力把這些畫麵拚接,終於確定,他依然在森林木屋裏,隻是他不再是他,他好像變成了一隻甲蟲!


    是的,他變成了一隻七星瓢蟲,他開始用複眼看這個世界了。他的身體呈卵圓形,隻有6毫米長,4毫米寬。背部兩片鞘翅是橙黃色的,上麵有幾個黑色斑點。頭部、複眼、口器都是黑色的,觸角是褐色的。


    做人的時候,白欣欣不算是個好人,現在他卻被變成了益蟲。


    瓢蟲之間有一種奇妙的習性:益蟲和害蟲之間界限分明,互不幹擾,互不通婚,各自保持著傳統習性,不論傳下多少代,絕不會產生“混血兒”。


    白欣欣試著移動六根細細的腳,朝前走了幾步,一張床變得高低不平,非常寬闊。他順著橫七豎八的幹草走到床邊,就像站在摩天大樓上朝下看,他抖了抖翅膀,竟然飛起來。


    他很不適應懸空的感覺,非常害怕,趕緊落在了地上,接著朝外麵爬。


    那些參天大樹在視覺上變得恐怖。


    那些草變成了他的森林。


    他絕望地朝前爬,朝前爬,朝前爬。他知道,他的速度比人腿慢了50倍,森林大了90萬倍。他又恐懼又著急,時不時地舞動雙翅飛起來,飛幾分鍾又落在地上,繼續爬行……


    餓了就吞食一點草上的蚜蟲,渴了就喝點草上的露水。


    生活倒變得十分簡單。


    有那麽一次,有一隻花裏胡哨的鳥朝他飛過來,他嚇死了,他發現他一害怕的時候,腳關節分泌出一種難聞的黃色液體,那隻花裏胡哨的鳥立即離開他,飛上了高空。


    他心裏暗暗感謝老天創造瓢蟲的時候,賜給了它們這種自衛能力。


    他不敢動,把三對細腳收縮在肚子底下,裝死。直到那隻鳥飛得不見了,他才繼續朝前走……


    可憐的白欣欣在森林裏走了幾天幾夜,終於聽見了汽車奔跑的聲音。


    他知道,他離公路已經不遠了。


    又走了兩天一夜,他來到了公路旁的一個加油站。這時候是下午4點多鍾。


    通過加油車輛的牌號,他確定,此地就是他的老家福田市附近。他有點沾沾自喜了,當初他選了那條刻著“閩”的通道,看來他選對了!老天真的把他送回了老家!


    那麽,那片森林應該就是福田市的龍穀森林公園了。它位於福田市西北部,總麵積公頃1460公頃,共有植物1500多種,比如南方紅豆杉,福建柏,油杉……等等。


    可是他變成了一個蟲子。


    是不是該去醫院治療呢?


    他立即意識到,這個想法極其可笑。就算真的遇到神醫,也不能把他從一隻瓢蟲變成人,除非把“醫”字去掉,隻剩“神”。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去看看自己的老婆。


    自從他去安徽做生意之後,就沒怎麽回家看過老婆和兒子。直到兩年前,他主動回來了,回來和老婆辦理離婚手續……


    他感覺,在這個世界上,眼下他最親的人就是老婆和兒子了,盡管他們不可能再認出他來,他還是想回到他們身邊,隻要能看著他們吃飯、睡覺、聊天,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白欣欣不想再爬了,他來到一輛皮卡前,振翅飛了上去。


    那輛車加滿油之後,開走了,果然開向了市區的方向。


    白欣欣終於提速了,一個鍾頭之後,他回到了福田市。福田市不大,白欣欣熟悉它每一個角落。他用複眼看著路旁的建築,雖然有變化,但是大部分都十分熟悉,內心百感交集。


    他發現,他變成瓢蟲之後,不會哭了。


    皮卡拐了個彎兒,又朝前開了兩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白欣欣從車上飛起來。他家住在旁邊那條街上,他要橫插過去。


    白欣欣走一會兒飛一會兒,飛一會兒走一會兒,天黑的時候才回到他家那個小區。


    他家住在一樓,他飛上窗台朝裏看了看,裏麵的家具沒怎麽變樣,陳舊而簡樸。他的心裏有點酸楚,這麽多年一心賺錢了,根本沒想到幫助老婆改善一下生活……


    他看見了兒子的書包,扔在地板上,旁邊散著作業本和文具盒。兒子的書包都那麽大了。


    他沿著窗台爬行,終於在紗窗上發現了一個很小的漏洞,順利地鑽了進去。


    他還在抱怨老婆,這女人太粗心了,也不知道換換紗窗,他都能鑽進來,蚊子更沒問題了,夜裏兒子不知道被咬了多少包……


    他爬進衛生間,看見盆子裏扔著幾件衣服,有一件髒兮兮的小t恤無疑是兒子的,他爬上去,用觸角碰了碰它,就像在撫摸。


    他還看見了一件男人的大短褲,他馬上警惕起來——看來,老婆已經有男人了。


    他想把這件大短褲扔出家門,可是他無可奈何。


    他爬出衛生間,來到了兒子的臥室,爬到床下,藏起來。床下有很厚的灰,他看見了兒子三隻不同顏色的襪子。他暗暗想笑,這小子太像自己了,他就總是丟襪子,最後每雙肯定剩一隻。後來,他幹脆隻買同一種顏色的襪子了。


    樓道裏一直安安靜靜,偶爾有人走過。不知道老婆帶著兒子去哪兒了。


    一個多鍾頭之後,終於有人把家門打開了,進來了三個人,老婆,兒子,還有一個陌生男人。


    那個男人說:“兒子,今天帶你玩夠了吧?趕緊洗洗睡覺,明天還得上學呢。”


    他竟然把白欣欣的兒子叫兒子!這讓白欣欣很不爽。


    兒子央求道:“再玩10分鍾行不?”


    那個男人說:“行。”


    兒子歡呼起來,滿屋亂跑。


    那個男人說:“1,2,3……”


    兒子一下就安靜了,他說:“不算!1分鍾哪有這麽快啊!”


    那個男人說:“贈送的時間就這麽快。4,5,6……”


    白欣欣不知道兒子什麽表情。


    那個男人繼續數著:“7,8,9……”


    兒子低低地說:“我去睡覺了。”


    他們三個人好像去商場買東西了,剛剛在外麵吃了飯回來。兒子去洗漱的時候,老婆把新買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件在身上比試,同時和那個男人說著話。


    白欣欣聽了一會兒,感覺他不認識這個男人。他好像叫廖紅。


    廖紅說:“下次你別再買紅色的衣服了,你那麽黑,不適合。”


    老婆說:“那我買什麽顏色的呢?”


    廖紅說:“白色的啊。”


    老婆說:“那不更顯得黑了嗎?”


    廖紅說:“你完全不懂美學,你就聽我的好了。”


    老婆說:“好好好,聽你的!”


    廖紅說:“好了,別臭美了,收拾起來睡覺。”


    老婆很聽話,她把衣服收拾起來,掛進了衣櫃。


    廖紅又說:“兒子,你把書包收起來,放在你的房間去。”


    兒子“噔噔噔”地跑過去,把書包裝好,拿進了自己的臥室。


    白欣欣聽得出來,廖紅在這個家裏似乎占著主導地位,老婆和兒子都比較信服他。


    兒子關上門,終於關燈上床了。他在被窩裏翻來覆去地嘀咕著什麽話,過了會兒就睡著了。


    白欣欣有點後悔,剛才他應該爬到窗台上,他至少應該看兒子一眼。


    就算兒子發現了他,也不會傷害他的。兒子很小的時候,白欣欣帶他玩過,告訴過他,七星瓢蟲是益蟲,不要弄死它們。兒子很聽話,在路上見到七星瓢蟲,也要把它們放進草叢中。


    兒子呼呼地睡著。


    白欣欣從床下爬出來,他聽見另一個臥室隱隱傳來了說話聲。


    那曾經是他和老婆的臥室。


    他想了想,從門縫兒爬了出去,穿過黑糊糊的客廳,從另一個臥室的門縫兒爬了進去。老婆和那個男人已經上床了,亮著床頭燈,幽幽的。


    白欣欣快速爬到了床下。


    床還是過去那張床,純木的,下麵是儲物櫃,沒有空間。白欣欣藏在一個縫隙裏,聽。


    老婆說:“你應該把張二那筆錢要回來。”


    那個男人說:“你懂什麽!我打算要他手裏的那個工程,和大偉一起做。”


    老婆說:“他能給你嗎?”


    那個男人說:“就看大偉幫不幫忙了。”


    ……


    白欣欣已經聽不懂他們的話題了。老婆建立了新生活,白欣欣感覺無比陌生,就像潛入了別人的家。


    聊了一會兒之後,那個男人抱住了老婆,開始親她。


    老婆把他推開了:“你刷牙了嗎?”


    過去,每次白欣欣和老婆親熱,老婆也會這麽問。


    那個男人沒有回答,把她壓到了身下,接著親。


    老婆被堵著嘴,含糊不清地說:“鎖門……”


    那個男人依然不說話,很快,床板就開始“吱吱呀呀”響起來。


    白欣欣的心裏就像打翻了調料盒,非常不是滋味。他想著,還是回兒子的臥室去吧。


    他從床縫兒爬出來,朝門爬去。從床到門,大概3米遠。床板響得越來越厲害,白欣欣爬得越來越快。


    他剛剛從門縫兒爬出去,就聽見那個男人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翻身躺在了床上,變成死豬了。


    白欣欣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他在心裏說:有他媽什麽了不起!不過3米遠而已。


    第二天,那個男人很早就起了床,他做好早餐,把兒子叫起來。兩個人吃完了,那個男人就帶兒子下了樓,送他去上學了。


    從他們的對話中,白欣欣聽到,那個男人騎自行車。


    晚些時候老婆才起床,她簡單吃了點早餐,然後磨磨蹭蹭地洗漱、打扮,兩個鍾頭之後還沒有去上班。


    白欣欣從兒子的臥室爬出來,看了老婆一眼。他的視界依然是破碎的,老婆就像在一麵有裂紋的鏡子中。不過他依然能看出來,她似乎沒怎麽老,好像比過去還漂亮了一些。


    老婆終於背上挎包,出門了。


    隨著防盜門“哐當”一聲,家裏就變得安靜了。


    白欣欣開始琢磨自己的未來。


    難道就這麽鬼鬼祟祟地藏在這個家裏,像個小三兒一樣,看著老婆跟另一個男人生活?


    那他又能怎麽樣?


    後來,白欣欣找到了一個安全的落腳點——客廳的吊燈上。


    他白天出去覓食,夜裏回到家裏的吊燈上休息,始終沒人注意到他……


    白欣欣講到這裏,深深歎了口氣。


    郭美醒了,她迷迷瞪瞪地爬起來,四下看了看,然後說:“你們怎麽醒這麽早?”


    章回馬上把臉轉向了她。


    章回:“郭美,你做夢了嗎?”


    郭美使勁抻了個懶腰,嘀咕道:“做了一夜怪夢!”


    章回盯著她:“你夢見什麽了?”


    郭美朝窗外看了看:“你們看見籬笆外那些野玫瑰了嗎?我夢見我變成了一朵花,長在它們中間,想動動不了,累死了!”


    章回依然盯著她:“你站了多長時間?”


    郭美說:“好多好多天,有一天還下雨了,特別冷。對了,我還夢見你們了呢!”


    章回:“你夢見我們怎麽了?”


    郭美睡眼惺忪地笑了:“我夢見你變成了一隻鸚鵡,飛走了。還夢見白哥變成了一隻甲蟲,也爬走了。當時我感覺好孤獨,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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