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驚呆了。


    我想起了一個關於羅布泊災難的老新聞——


    1949年,重慶飛往迪化(烏魯木齊)的飛機,在鄯善上空失蹤,1958年在羅布泊東部的鹽殼上發現了它,機上人員全部死亡。令人不解的是,飛機本來是飛向西北的,為什麽突然改變航線飛向了正南?沒人知曉。


    這架飛機屬於我們這個時間,還是屬於外麵那個世界的時間?


    抑或,它飛著飛著突然闖進了迷魂地,導致了墜毀?


    我問孟小帥:“是航班,還是直升飛機?”


    孟小帥說:“看不出來,應該是一架小型飛機。”


    我說:“有人幸存嗎?”


    孟小帥說:“肯定沒有,摔得七零八落的。不過,我們沒看到屍體。”


    我說:“你們有沒有找到吃的?或者其他物資?”


    孟小帥說:“那些殘骸溫度太高了,有幾處還在燃燒著,根本沒法靠近!”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明天早上我們再去看看。”


    我嘴上沒說,心裏卻感覺很怪異。


    茫茫羅布泊10萬平方公裏,為什麽這架飛機偏偏在我們附近墜毀了?難道是這個湖在作怪?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有了這樣一種猜測——它是給我們送東西來了。


    至於它送來了什麽東西,我就不知道了。


    這天晚上,我對白欣欣和孟小帥講了講談判的經過。


    白欣欣不語,孟小帥罵娘。


    我想重新分配一下帳篷。


    我的想法是——我和章回睡一個帳篷,漿汁兒和孟小帥睡一個帳篷,吳瑉和白欣欣睡一個帳篷。我甚至想提議漿汁兒和吳瑉睡一個帳篷,理由是,吳瑉太虛弱了,漿汁兒正好照顧他。


    但是,過去我一直和漿汁兒住在一塊,現在提出換帳篷,顯得太突然。我打算推遲一夜,明天再說。


    這一夜,我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本來,今天晚上應該白欣欣值班的,我對他說:“你跑了小一天,太累了,我替你。”


    白欣欣說:“謝謝,我確實腰酸背痛。在沙漠上開車,半個鍾頭就到身體極限。”


    這時候你也許會問——


    你決定疏遠漿汁兒了?


    她曾經被類人掠去,你冒死救她回來,她明明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你卻不讓別人埋葬,你一定要陪她度過最後一夜。那天晚上,你一直在坐她身旁,輕輕地對她說著悄悄話,直到她奇跡般地起死回生……你忘了嗎?


    第二次,你潛入了湖裏,她一直坐在湖邊,哭著等你上岸,十頭老牛都拉不回來,最後她為你丟了命……你忘了嗎?


    當你知道漿汁兒死了,你是那麽難過,你把地球上僅有的一塊天物送給了她,一起埋進了黃沙之下……你忘了嗎?


    漿汁兒離開之後,小5坐在你旁邊的副駕位置上,你總誤以為她是漿汁兒。你是那麽的懷念她!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遇到什麽都不怕,她離開之後,你覺得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你忘了嗎?


    當漿汁兒再次出現,你知道死去的原來是複製的她,當時你多麽高興啊,似乎全世界的花嘩啦啦都開了……你忘了嗎?


    漿汁兒又一次失蹤之後,你放棄了離開,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在空天曠地中尋找她,尋找她……你忘了嗎?


    當你找到漿汁兒之後,你曾答應她,出去之後就和她結婚,你說就是背,你也要把她背到舉行婚禮的地方。要是半路走不動了,你們就躺在沙漠上,把天當被,把地當床,緊緊抱在一起……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


    我想對你說的是,這就是愛情。


    任何事物都是變化的,我們隻能相信眼下的心情和誓言。


    如果給我一個辯解的機會,那麽我想說,我認真想過,吳瑉說的那些話是正確的,我怕我辜負漿汁兒的信任和愛情,我怕我承擔不起她漫長的未來。能看出這一點,是成熟。


    從某個角度說,吳瑉可能更適合她。就是說,漿汁兒和吳瑉在一起,也許比和我在一起更幸福。


    如果我愛漿汁兒,為什麽不讓她幸福呢?


    另外,漿汁兒年齡小,並不堅定,當她聽到她和吳瑉前世是一對兒之後,她明顯鬆動了。


    我的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你可以說我挑剔,小肚雞腸,沒辦法,從小到大,我對異性一直是這個態度。


    不過,我還想告訴你另一個真實心態——當我決定疏遠漿汁兒的時候,我的心是那麽的空落……


    漿汁兒應該感覺到我在回避她,她沒有問什麽,一個人早早躺下了,她的帳篷黑糊糊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另外兩頂帳篷的應急燈先後關閉。


    整個羅布泊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了。


    我獨自坐在高一點的沙坡上,想心事。


    生命沒剩下多少天了。


    女兒美兮現在在幹什麽?


    她那個國度應該是下午,也許她剛剛放學,乘坐公交車回家。說不定有個帥氣的法國男孩正在護送她。


    她談戀愛了嗎?


    她8歲去法國生活之後,我真的不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了,竟然不了解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我是不是該給她留封信呢?


    噢,按照標準說法是——遺書。


    我寫了,用一塊石頭壓在這片荒漠上,有一天她會看到嗎?


    如果我沒有被困在羅布泊,如果我在正常的世界中,那麽,我要死的時候,寫下遺書,不管是放在床頭,還是裝進口袋,還是任意貼到網上,她都會看到。


    而現在,我想最後對女兒說幾句話,都已經是一件很難實現的事了。


    我抬起雙手在胸前比了比,做了個“心”的形狀,隻是兩個食指並沒有挨在一起,而是離開了一點距離,成了個變形的“m”,m是美兮法語名字的第一個字母,我用這個手型告訴她:美兮,爸爸愛你!


    如果有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麽表達,如果隻能選擇一句話,那麽肯定就是這一句了。


    我給季風講過一個故事,叫《空前絕後》——有一男一女從喜馬拉雅山脈下來,發現這個世界上一個人都沒有了……


    那個故事裏描述的處境,和當下多麽相似。


    沒有人,沒有聲,沒有風。沒有光。靜得像史前。


    在城市裏的時候,我們經常被噪音困擾,川流不息的車的聲音,沿街大音箱裏震耳的流行歌曲的聲音,舉行婚禮放鞭炮的聲音,小孩在小區奔跑叫喊的聲音,老人吹薩克斯或者圓號的聲音,小販無休無止的叫賣的聲音,城鐵駛過的聲音,飛機響徹雲霄的聲音,建築工地刺耳的電鑽聲音……


    現在,想聽到這些聲音已經是奢侈的了,哪怕鄰居家鍋碗瓢盆的聲音……


    我在那個故事裏寫到了一首悲涼的歌謠,此時此刻,我似乎隱隱聽見它再次響起來——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他為什麽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有個讀者叫@怪物商店--jin,他(她)還專門為這首歌謠畫了一幅版畫,裝裱之後,寄給了我。現在這些,我感覺很溫馨。


    還有個讀者,在周德東貼吧寫過一篇文章,從這首歌謠裏找出了67種殺機。


    是啊,追憶那幅版畫中的10隻兔子,它們有表情,有關係,有語言,有情感,有動作,有陰謀……在這漆黑的夜裏,我越想越恐怖。


    最後我甚至很害怕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了——它們為什麽突然開口說話了呢?


    連幼兒園小孩都可以回答我:叔叔!那是童話!


    寶貝,叔叔知道那是童話。我在想另一個問題——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有那麽10隻兔子,它們真的開口說話了,難道不會把人嚇死嗎?


    在羅布泊上,其實發生了很多類似的現象。


    如果兔子真的開口說話了?我該怎麽辦?


    我隻有傻傻地看著它們,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把那個讀者送給我的畫燒掉!


    天亮了。


    大家都起來了。


    白欣欣顯得興致勃勃,今天我們將重返墜機現場。


    章回走過來,對我說:“周老大,你不要去了,補個覺吧。”


    我說:“我不困。我很想看看那架飛機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章回想了想說:“今天晚上我站崗。”


    吳瑉的身體一直沒怎麽恢複,我讓他和漿汁兒留在家裏,由漿汁兒照看他,我帶著章回、白欣欣、孟小帥去。


    出發之前,漿汁兒走到我跟前,小聲說:“把衣服脫下來。”


    我看了看她。


    她說:“我給你洗洗,你都穿了一個星期了。”


    我說:“沒水,不洗了。”


    她說:“我用湖裏的水。”


    我說:“不安全!”


    她說:“風和日麗的,不會有事的。脫吧,別找理由了,我都聞到餿味了。”


    我就走進帳篷,把身上的t恤和牛仔褲換下來。


    白天大量出汗,晚上天一冷,它們又幹了。反反複複,現在已經變得像盔甲一樣硬邦邦的了。


    我把衣服放在帳篷門口,對漿汁兒說:“你把水提回來洗。”


    漿汁兒說:“你去吧。”


    孟小帥開車,我們出發了。


    我們來到墜機現場之後,把那些殘骸重新組裝起來……猜猜,最後我們看到的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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