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章回迅速衝進了入口,打開手電筒,如履薄冰地朝下走,在十幾米的深處,終於看到了吳瑉,他趴在地上,身上被幾根尖利的木頭刺穿了,還在“呼呼”地冒血。地上躺著、插著幾十根“木箭”。


    他已經到達了墓地底部,倒在了前室門口。


    前室裏並排擺著6具棺木,每具棺木都插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


    章回之墓。


    孟小帥之墓。


    吳瑉之墓。


    白欣欣之墓。


    漿汁兒之墓。


    周德東之墓。


    我想把吳瑉翻過來,可是他身體前後都是“木箭”,怎麽都翻不過來。我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把他抱在了懷裏。他的臉色更蒼白了,看著嚇人,他瞪著我,微微張著嘴,似乎想說話。


    我對章回說:“去叫漿汁兒。”


    章回起身就跑了上去。


    我感覺自己的胳膊上、肚子上、大腿上,很多處都熱乎乎的,那是他的血流到了我的身上。


    他說:“我想……”


    我說:“我聽著!”


    他說:“我想……說話……”


    我說:“章回去叫漿汁兒了!”


    他說:“謝謝你,周老大……”


    我說:“不說了!不說了!”


    很快,章回就帶著漿汁兒、孟小帥和白欣欣跑下來。


    漿汁兒撲到吳瑉身旁,抓住了他的手,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此時,吳瑉似乎隻有出氣兒沒有進氣兒了,他看著漿汁兒,哆哆嗦嗦地說:“漿汁兒……記得……二當家的……還有……木木……這輩子……出了……bug……下輩子……我們做……做……夫妻……”


    說完,吳瑉的眼睛就慢慢暗淡下去,終於在半睜半閉地定格了。


    漿汁兒嚎啕大哭。


    孟小帥也啜泣起來。


    我抱著吳瑉,靜靜看了他,足足過了一分鍾,才把他輕輕放在了地上。我站起來,舉著手電筒四下看了看,終於確定,前室頂部藏著機關,吳瑉踩到了一個踏板上,觸發了那些“木箭”。


    我用工兵鏟探路,試探著朝裏走,分別檢查了前室、中室、後室和棺座,以及兩旁10個側室,空空蕩蕩,類人連季風的那張羊皮褥子和蠶絲被都帶走了。


    他們什麽都沒給我們留下。


    我回到吳瑉的屍體旁,對漿汁兒說:“吳瑉是個英雄。我們就把他埋在這個古墓底下吧,沙塵吹不著,太陽曬不著,讓他給我們做個永遠的‘臥底’。”


    漿汁兒抓著吳瑉的手,哭得更厲害了,死活不撒開。


    章回把她拽起來,扶出去了。


    我和白欣欣用工兵鏟開始就地挖坑,章回進來了,跟我們一起挖。最後,我們拔掉吳瑉身上的“木箭”,把他放進深坑內埋了。他的墳是平的。


    我把那個寫著“吳瑉”之墓的牌子插在他的墳上,把其他牌子帶出了古墓。


    漿汁兒還在哭,孟小帥在旁邊坐著,並沒有勸慰,隻是看著遠處,陷入了怔忡。


    我們都在漿汁兒跟前坐下來。


    過了一會兒,白欣欣先開口了,他的語調很悲傷:“現在我們就剩下5個人了。”


    我說:“6個。”


    白欣欣說:“哪來的6個?”


    我說:“季風。”


    白欣欣說:“別提她。”


    我說:“為什麽不提她?”


    白欣欣說:“她在哪兒?”


    我說:“你什麽意思?”


    白欣欣說:“周大作家,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她現在跟類人在一起!”


    我說:“如果沒有她,今天我們都死在古墓裏了。”


    我這才堵住白欣欣的嘴。


    章回說:“我們繼續找他們嗎?”


    我舉目四望,沙海茫茫,我說:“大海撈針。”


    章回說:“那我們怎麽辦?”


    我說:“回到那個湖邊吧,那裏是我們的家。”說著,我拍了拍漿汁兒的肩膀,說:“寶貝,走,回家再哭。”


    接著,我們把那些寫著我們名字的牌子燒了,然後開車返回營地。


    陰霾滿天。


    我們開著兩輛車回到營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


    在羅布泊,多一百個人就像多了一個人,少一個人卻像少了一百個人。吳瑉走了,營地似乎一下空了許多。孤獨感籠罩著每一個活著的人。


    大家似乎都不願意分開,聚到了我的帳篷裏。


    我把餅幹拿來,對他們說:“午飯。從今天起,我們一個人每頓飯隻能發4塊餅幹了,大家見諒……”


    章回說:“周老大,我下水吧,複製點吃的,順帶壯大壯大隊伍。”


    我說:“不行,那個湖吃人。”


    章回說:“萬一它不發作呢?”


    我說:“你想都別想,我已經把那個氣瓶扔進湖裏了。”


    停了一會兒,孟小帥冷不丁地說:“周老大,我們的汽油夠不夠走到太陽墓的?”


    我說:“不夠。”


    孟小帥說:“我們朝著太陽墓走吧,如果汽油沒了,我們就走著走。”


    我說:“你想幹什麽?”


    孟小帥說:“我帶你們找到那個洞口,我們去井鎮。”


    我說:“100年前?”


    孟小帥說:“是啊,不管那是哪一年,畢竟有吃有喝。如果我們當中有人長壽的話,也許還能活到2013年……”


    我說:“嗯,這個辦法大家可以考慮一下!”


    漿汁兒說:“兩個相同的人,能在一個世界裏存在嗎?”


    孟小帥說:“你確定羅布泊之外沒有另一個你?自從經曆了井鎮的事兒,我對什麽都不敢肯定了,說不定還有一個我,從2113年回來了,就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隻是我沒遇見她罷了。”


    漿汁兒說:“可是,我們萬一遇到了另外的我們,又會回到羅布泊……”


    孟小帥說:“我們可以去西安啊!”


    漿汁兒說:“我們怎麽生活?”


    孟小帥說:“我有房子!大家可以住在我那兒!”


    說完她就意識到了什麽,一下捂住了嘴。


    漿汁兒嘀咕道:“你的房子100年前說不定還是郊外的一片墳地呢。”


    章回說:“幹脆我們去那個月亮墓吧,找到那片森林,不管變成什麽,至少我們都能回到家。”


    大家互相看了看。


    孟小帥說:“可是我害怕……”


    漿汁兒說:“如果真的能再找到那片森林,我會變成什麽呢?”


    我說:“你一定會變成一隻麻雀。”


    漿汁兒說:“為什麽?”


    我說:“沒什麽理由,隻是因為我最喜歡麻雀了。”


    孟小帥說:“我呢?”


    我說:“蝴蝶,花蝴蝶。”


    漿汁兒說:“那你呢?”


    我說:“我希望變成一頭獅子,在你們離開森林之前,我會保護你們。如果真的變成了獅子,我就不可能回到城市了,我願意留在森林裏,孤獨終老……唉,想是這麽想,我知道我會變成一隻鬆鼠。”


    章回說:“看起來,現在我們真得做出選擇了,去太陽墓還是月亮墓。”


    我說:“我選擇太陽墓。”


    章回說:“為什麽?”


    我說:“老實說,不管變成什麽動物,我都有恐懼感,我寧可回到100年前,無論怎麽說我還是一個人。”


    章回說:“我選擇月亮墓。白欣欣,你呢?”


    白欣欣痛苦地思考了半天才說:“太陽墓。”


    章回說:“你不要搞混了——太陽墓去井鎮,月亮墓去森林!”


    白欣欣說:“我沒搞混,我不想再變成瓢蟲了……”


    章回又看了看漿汁兒和孟小帥:“你們呢?”


    漿汁兒說:“太陽墓。”


    章回說:“為什麽?”


    漿汁兒看了看我,眼圈紅了,說:“不管那一輩子我們是什麽關係,我隻想和你在同一個世界裏。”


    我小聲說:“就算我一輩子歌頌自由?”


    漿汁兒說:“沒關係。”


    我點了點頭。


    孟小帥說:“我選月亮墓。”


    我說:“嗯?”


    孟小帥大大方方地說:“我跟著章回。”


    我看了看章回,說:“看來,你父親要養兩隻鸚鵡了……”


    章回說:“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我說:“現在晚了,等明天天亮再出發。分開之後,我們就永遠也見不著了,最後好好待一天。另外,我們分成了兩輛車,汽油更不夠了,有很長的路需要我們走,晚上大家好好休息,積攢體力,希望每個人都能走到目的地。”


    這天下午,大家都沒有離開我的帳篷,我們就那麽靜靜地坐著,似乎都在貪婪地體驗著所剩不多的大家在一起的時間,以及所剩不多的2013年的人生……


    晚上,我又和漿汁兒一個帳篷了。


    章回和孟小帥一個帳篷。


    白欣欣自己睡一個帳篷。


    這天夜裏,兩個人站崗——章回前半夜,白欣欣後半夜。


    章回和孟小帥一路,明天孟小帥開車,他在車上睡。


    白欣欣和我、漿汁兒一路,明天我開車,他在車上睡。


    白欣欣這個人不靠譜,我很擔心後半夜出什麽問題。果然出了問題。


    不是別人的問題,是白欣欣自己出了問題!


    大約黎明時分,我被驚醒了,外麵傳來白欣欣的慘叫聲,我爬起來,衝出帳篷用手電筒照了照,沒發現其他人,隻看到了白欣欣和章回,這兩個人竟然打了起來。白欣欣半跪在沙地上,滿臉都是血。


    他對我喊著:“周老大救命!”


    我跑過去,用手電筒照了照章回,章回臉色蒼白,惡狠狠地盯著白欣欣,大口喘著氣。


    我說:“章回,你夢遊呢?”


    章回說:“他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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