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死人用屍體填坑篇)


    我沒有和漿汁兒一起離開羅布泊,我留了下來,尋找助理季風。


    這個選擇跟愛情沒關係,而是一個領隊的責任,一個“老大”的責任,一個男人的責任。


    沒想到,我在荒漠上遇到了一個人。


    進入羅布泊之後,我碰到過數不清的“沒想到”,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但是走近這個人之後,我的腦袋還是“轟隆”一聲炸響了。


    我呆愣了幾秒鍾,迷惑地問:“章回?你……在這裏幹什麽?”


    章回看著我笑了:“等你。”


    我四下看了看,並沒看見他騎走的那輛摩托車。我又看了看他麵前那張羊皮紙,頓時變得警惕起來:“你在畫畫?”


    章回把畫收起來,站起身:“說點更重要的吧——我猜到了,你會留下來尋找季風,然後把她帶出去。但是你很難成功。”


    我說:“為什麽?”


    章回說:“因為你缺個兄弟啊。”


    我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才說話:“你怎麽知道我會經過這兒?”


    章回說:“你會沿著這個兄弟的轍印追趕他。”


    我搖搖頭說:“我一直信馬由韁朝前開,根本沒注意地上的車轍!”


    章回說:“下意識。”


    我回頭看了看,鹽殼地上果然有一行若隱若現的摩托車轍印,偶爾分開偶爾聚合,很調皮的樣子。


    我說:“你的摩托車呢?”


    章回走到一個低窪處,把平躺的摩托車立起來,打著火,擰了幾下油門,“嗚!——嗚嗚嗚!——”聲音震天響。然後,他猛地衝向我,在我跟前戛然而止,笑吟吟地看著我。強勁的風吹過來,我忽然感覺這小子長得那麽帥。


    我確實沒注意地上的轍印,卻一直跟隨著他的蹤跡,也許正如他所說,這是“下意識”。置身於這片無邊無際的荒漠上,整個生命都會陷入孤獨,內心最渴求的就是朋友和同類,不知不覺就會去尋找,去接近……


    我又問:“你還沒有告訴我,剛才你在畫什麽?”


    章回說:“羅布泊在地圖上隻是一片空白的輪廓,沒有任何精確的標注。我在網上找到過幾種羅布泊地圖,在方位和距離上說法全都不一致。我想憑著我的記憶畫出幾個地點,給外界做個參考……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我朝他伸出手去。


    章回愣了愣:“幹什麽?”


    我不說話,手一直伸向他。


    他熄了火,跳下來,也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我的手一下。


    我的心陡然一熱。


    他說:“你該發號施令了,去哪兒?”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濕潤的眼睛,原地坐下來,說:“我有點累,我們就在這兒坐一會兒吧。”


    章回站在我旁邊,笑了:“好吧,你歇著,我放哨。”


    天那麽藍,隻有一絲雲,就像碧玉上的一抹天然之痕。


    過了一會兒,我說:“章回,我們是不是應該理一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章回說:“什麽怎麽回事兒?”


    我說:“我們進入羅布泊之後經曆的所有一切。”


    章回說:“鬼知道。”


    我說:“我們不是在做夢,而是在現實中,這一點確定嗎?”


    章回再次笑了:“我確定。”


    我說:“那我們為什麽好像走進了魔幻小說?”


    章回不笑了,說:“也許現實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隻有在封閉的羅布泊,它才露出本來麵目。”


    我喃喃地說:“怎麽可能!現實怎麽可能是這個樣子!”


    章回說:“那你怎麽解釋?”


    我不說話了。


    我沒法解釋。


    章回說:“我喜歡這樣的現實,至少它給我提供了另一種歸宿,不然我隻能回到監獄。”


    我突然說:“你覺得那個安春紅和那些湖裏的嬰孩是什麽關係?”


    章回一愣,然後說:“他們都不存在了,這個問題還重要嗎?”


    他的話音剛落,遠方就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在荒寂的羅布泊上,引擎聲顯得太刺耳了,我一下跳起來,朝背後望去——有一輛鮮豔的越野車正朝我們開過來,在灰色的鹽殼地上十分醒目。


    我和章回都沒有說話,緊緊盯著它。


    盡管我們都沉默著,但我能感覺到章回一點點繃緊了身體,他已經進入了備戰狀態。


    那輛越野車顛顛簸簸,終於開近了。那是一輛粉色的悍馬。當我漸漸看清車內是兩個女孩的時候,頓時冒出了一肚子氣——沒錯兒,她們是漿汁兒和孟小帥。


    我曾經對一個相愛的女孩叮囑過:如果我們遇到歹徒,你不要犯傻,撒腿就跑你的,不要管我。隻要你跑開,我就沒有了後顧之憂,可以拚命,可以逃跑。你脫身之後還可以替我報警。而你留下來,除了尖叫幫不上任何忙,萬一被對方挾持,我就等於被人砍斷了手腳……


    現在,漿汁兒和孟小帥就犯傻了,她們竟然回來了!毫無疑問,漿汁兒是為了我,孟小帥是為了章回。


    我呆呆地對章回說:“好吧,那我們說點重要的——你愛孟小帥嗎?”


    章回也看到了孟小帥,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很愛很愛這個傻丫頭。”


    悍馬開到我們跟前,停下來,漿汁兒和孟小帥從兩側下了車,四個人麵麵相對。


    我先開的口:“你們是來給我們送行的?”


    孟小帥一步跨到了章回旁邊,挽住了他的胳膊:“我是來跟章回結婚的。”


    章回看著我,眼睛慢慢睜大。


    老實說,從身形上孟小帥和章回並不太般配,孟小帥挺高的,絕對模特身材。而章回並不高大。


    漿汁兒說:“我是來參加你和季風婚禮的。”


    我已經無力改變什麽,隻能走上前,輕輕抱了抱漿汁兒,然後說:“天氣馬上就要變成火爐了,我們就地搭個帳篷吧,天黑再走。”


    ……


    就這樣,漿汁兒和孟小帥回歸了。


    我發現,章回跟我一樣,心情也變得不再輕鬆了。我們的肩上都多了一份責任。漿汁兒和孟小帥卻很開心,高高興興地搭帳篷。


    接下來,四個人坐在帳篷裏,商量下一步計劃。


    所有人一致認為,令狐山是愛季風的,如果他想害季風早就下手了。因此,季風並沒有太大危險。我們隻有一個問題——如何找到他們。


    漸漸的,話題又回到了羅布泊一係列的詭異事件上。


    弄清安春紅和那些嬰孩的關係很重要,如果那些嬰孩真的是地球的某種病毒,在無人的羅布泊上爆發了,而安春紅隻是病毒引發出來的幻象,那麽一切都結束了。可是,如果那些嬰孩是安春紅製造的,就說明安春紅很可能並沒有消亡。如果真是這樣,她究竟是個什麽東西?現在她在哪裏?


    漿汁兒一直沒怎麽說話,她聽著我們的談論,突然笑了:“你們正在解一道永遠不可能解開的謎。其實很簡單。”


    我看了看她:“你說。”


    漿汁兒就說了:“這個世界上有神靈存在,而你們不承認,總想著用邏輯去解釋一切,怎麽聽怎麽蠢。”


    我說:“有神靈?那你把孫悟空叫出來給我看看唄?”


    章回一下笑出來。


    漿汁兒並不理我,她從挎包裏掏出幾張髒兮兮的撲克牌,說:“我來算算她在哪個方向吧。”


    說完,她把幾張撲克牌背麵朝上放在地上,擺成很好看的形狀,然後一張張翻開,看了一會兒,她朝遠處指了指,說:“那個方向,不過離我們很遠。”


    我很不信任地看著她,問:“就是說,她還在?”


    漿汁兒把撲克牌收起來,很肯定地說:“她還在。”


    章回很突兀地冒出了一句:“我應該娶了她。”


    孟小帥立刻看了看他:“你想娶誰?”


    章回說:“安春紅啊!娶這樣一個老婆太酷了,天天給我變魔術。”


    孟小帥使勁擰了他的胳膊一下,章回疼得叫起來:“你幹什麽!”


    孟小帥低聲說:“這是家教!”


    我意識到,應該給章回和孟小帥一點空間,於是說:“從今天起,我們要對付那些類人。章回,我把射釘槍交給你吧。”


    章回說:“他們還剩下多少人?”


    我說:“加上米豆,六七個吧。”


    章回說:“小事兒。”


    我站起來,朝漿汁兒使了個眼色:“漿汁兒,你跟我來一趟。”


    漿汁兒就跟我走出了帳篷。


    這時候是下午四點多鍾,熱浪燙臉,鹽殼地“劈劈啪啪”地響,如同滿地陰謀。


    我快步鑽進車裏,把車發動著,並且打開了空調。然後,我和漿汁兒坐在了後座上。


    我說:“漿汁兒,你太任性了。”


    漿汁兒說:“我又怎麽了?”


    我說:“你為什麽要回來?”


    漿汁兒看著窗外,半天才說:“你不任性嗎?明明可以離開,你卻不走,這麽大的羅布泊,你一個人亂闖,我放心嗎!”


    我輕輕摸了摸她的臉蛋,她的臉蛋竟然是涼的,我有些動情地說:“等我做完最後這件事。”


    漿汁兒說:“然後我就可以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我說:“別鬧。我和你的婚禮。”


    漿汁兒說:“你總是忽左忽右的,我才不信你。”


    我說:“其實我的心裏很堅定,一直是你。漿汁兒,我愛你,在羅布泊經曆了這一切,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動搖我們的結局了。”


    漿汁兒像小孩一樣不信任地看著我,眼淚順著臉蛋淌下來。


    我掏出紙巾替她擦掉,然後拿起吉他,說:“昨天晚上,你睡著之後還死死抓著我,好像怕我跑掉似的。我一直沒睡著,一直聽著你的鼻息。我編了一首歌,唱給你好不好?”


    漿汁兒含著淚使勁點頭。


    我彈著吉他輕聲唱起來:“……頹廢的樓蘭,死去的湖泊,海市蜃樓的繁華成了傳說。你在天的涯,我在海的角,誰和誰邂逅在緣分的界河。沙漠也寂寞,城市也寂寞,穿過地球聽見你在呼喚我。愛情是藍的,孤獨是黑的,飄過來世前生我依然記得……相思是一種腦力勞動,如同上天折磨。生存是一種體力奔波,就像沙礫蹉跎。浩浩蕩蕩的風,一年年地吹著。夢裏你輕聲說,我們去羅布泊……”


    漿汁兒靠在我的肩上,安靜地聽著,眼淚流得更洶湧了。我放下吉他,像拍寶寶一樣輕輕地拍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仰著臉來,抽抽搭搭地說:“‘蹉跎’這個詞是不是用得不準確啊?”


    我憋不住笑出來。


    她重新躺在我的懷裏,說:“好吧,你是作家。”


    我和漿汁兒一直坐在車裏說話,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我的眼睛突然瞪大了——遠處走來了兩個人!我趕緊拿起了射釘槍。漿汁兒感覺不對,也坐直了身子,也看到了那兩個人,她害怕地問:“這是……這是誰啊!”


    我死死盯著他們,沒有說話。


    他們越來越近。


    地平線蒸騰著煙霧般的地氣,他們的下半身顯得有些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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