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性命?


    聽到便宜師父的話語,不光是我,就連性子偏冷的老鬼也都坐直起身子來,問到底怎麽回事,看著您龍精虎猛的,咋就隻有百日性命了呢?


    便宜師父伸了伸懶腰,看了看老鬼,又看了看我,臉上竟然露出了幾分慈祥來。


    他笑了:“想不到我南海劍妖臨到死了,居然還會碰到你們這兩個家夥,還會有人關心老子,說起來也算是幸運……”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拜了師的緣故,我對這個髒兮兮的老頭子莫名就多了幾分依賴感,聽到他的話語有些滄桑和惆悵,頓時就眼圈一紅,說師父,你別這麽說,到底咋回事,你可得我們說清楚啊?你剛剛收了我這麽一個徒弟,還說要教我本事的,可不能一撒手,什麽都不管?


    便宜師父閉上眼睛,說道:“這一切還得從幾年前的黃山龍蟒說起……”


    他跟我們講了一個故事,在他的講述裏麵,有很多我們為之熟悉的名字,比如茅山、龍虎山,也有我們不熟悉的名字,比如邪靈教,比如茅山掌教真人陶晉鴻,以及他的大弟子黑手雙城陳誌程……


    追憶似水年華。


    在這便宜師父的口中,這裏麵的每一個人,都是當年江湖上頂尖的人物,隨隨便便一個拿出來,都能夠鎮得住一大片。


    其中最厲害的一人,不是茅山的陶晉鴻,不是龍虎山的張天師,而是一個叫做陳黑手的男人。


    後來的後來,他在監獄裏窩著的時候,聽人談論過一件事情。


    那個叫做陳誌程的茅山子弟,戰勝了曾經籠罩在整個修行界頭頂上的天字第一號大反派,一個叫做王新鑒的男人,完成了所有人都無法實現的絕殺,而這個陳黑手,還曾經跟他有過並肩而戰的情誼。


    他當年禦劍而飛,與這些頂尖群豪一起叱吒風雲,談笑天下。


    然而所有的一切也都在那一刻結束,他被人使了毒計,被一隻大蟲子把整個腦髓都給吸了幹淨,倘若不是他修行的道行不淺,以最快的速度逃遁,又恰好找到一副合適的軀體,恐怕早就死在了那天崩地裂的戰鬥之中。


    我不確定剛剛認下的這便宜師父到底是不是在吹牛,因為他說的一切,都在我的認知之外。


    我聽說過茅山、龍虎,但卻不知道這些傳說中的道家祖庭、洞天福地裏,竟然會真的有那種高來高去的神仙人物,也有點兒不敢相信,一個人的腦髓都給吸幹,還能夠借體重生。


    不過我還是姑且信之,因為在我看來,師父他實在是沒有騙我的必要。


    就算他在吹牛逼,我除了鼓掌,還能說些啥?


    我將信將疑,而老鬼畢竟比我多見些世麵,問他道:“師叔,恕我無禮,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應該是精物所化,對吧?”


    精物所化?


    精物是什麽?我腦子有點兒轉不過彎來,但便宜師父卻哈哈一笑,毫不避諱地說還是你懂行,其實聽名字就知曉,南海劍妖、南海劍妖,老子可不就是一個妖怪麽?


    什麽,我這師父不是人?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打量起我師父來,他瞧見,伸手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頭,說瞧什麽瞧,就你這道行,能夠瞧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我捂著頭不說話,而這便宜師父則得意洋洋起來:“說起老子的本身,叫做贏魚,可是名列山海經之中的遺種,聽我師父說,老子跟鯤鵬也是有些親戚關係的。隻可惜,這麽吊的出身,老子都沒有珍惜好,最後附在了這麽一個垃圾身上,要不是我這些年躲在牢獄之中,早就壽元已盡了。我風光已夠,二世為人,不為其他,一是傳承,二則是想見一見我那霸道到沒朋友的師兄……”


    他談及往事,意氣風發,卻也不覺得生離死別有多麽殘酷,有一種視死忽如歸的灑脫。


    講了大半天,我方才曉得,我這便宜師父來曆頗深,他原本也是這道上叱吒風雲的一人物,百年前就已經橫行江湖了,隻可惜後來失手落敗,附身他人,為了躲避仇家和命途,便躲在了這監獄裏麵來。


    這副軀體是個倒黴鬼,陽壽早就盡了,隻不過他在監獄之中,通過秘術延命,方才殘存於今日。


    他本可以繼續這般活下去的,不過當他踏出監獄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閻王教你三更死,不敢留你到五更。


    用他的話講,他這種情況是屬於生死簿上麵掛了號的,一旦有所不查,那陰司就不會有任何疏漏,立刻過來索命。


    就算他用了大修為,頂多也隻能延命百日。


    聽完他的解釋,我和老鬼對視了一眼,知道他之所以會如此,恐怕還跟我們的這一通逃亡有關係。


    特別是老鬼,我這便宜師父屢次救他,可是耗費了氣力。


    一種壓抑的氣氛在我的心中升起,而作為當事人的那便宜師父卻沒有半點兒忌諱,哈哈一笑,說我本來就已經死過一次了,之所以一直癩在這兒,就為了這兩件事,現如今眼看著就要成了,還有什麽好遺憾的。


    我想起昨日拜師時的情形,有些忐忑,說我恐怕未必能夠承載住你的期望啊。


    便宜師父手一揮,十分自信地說道:“我這輩子都沒收過幾個徒弟,就是因為太挑剔了,但是我看人很準的,你就是其中一個——就憑你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心態,加上肚子裏麵的這個玩意兒,我就相信你日後,定能夠成為我南海一脈出頭的人物。”


    坐懷不亂?


    呃,師父,我可以告訴你,其實我和普通男人沒有什麽區別好嘛,之所以跟米兒沒有什麽親密接觸,隻不過是喜歡那種純純的感覺而已。


    我讀大學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了……


    被人誤解,有的時候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而這便宜師父的灑脫也把我和老鬼給帶出了那悲傷的氛圍,三個人圍坐在火堆旁,開始吹起了牛逼來。


    呃,說錯了,說得文藝一點,叫做“江湖夜雨二十年”。


    老鬼之前的經曆跟我差不多,都是在廣東漂泊求存的一份子,若不是後來出了變故,說不定還會沿著以前的軌跡一直走下去。


    他接觸便宜師父口中所謂的“江湖”並不多,而我更是白紙一張。


    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聽眾。


    我們聽著他談及百年前風起雲湧的“黃金時代”,那個大時代,整個天下奇人異士多如牛毛,然而無論怎樣,都繞不開三個半人,前三個被喚作“最天才”、“天下三絕”,而最後一個人,則火速崛起,幾乎統一了天下的旁門左道,又宛如流星劃去;緊接著他又談及了這一百年內的風雲來,陶晉鴻、善揚真人、紅色土匪王紅旗……一個個據說是如雷貫耳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而被他說得最多的,則是兩個人的名字。


    一個陳黑手,一個小佛爺。


    聽到便宜師父的講述,我方才曉得這世間可有多大,無數風華絕代的人物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忍不住幻想起,或許有一天,某個老頭在跟自己的後輩談及江湖往事的時候,會提及我隔壁老王的名字來。


    呃,為什麽是隔壁老王?


    談話間,時間不知不覺地溜走,便宜師父突然想起一事來,問我道:“你肚子裏的那玩意,我看是成型了,可跟你有過溝通?”


    我點頭,把那天迎戰矮騾子的情形跟他講起,便宜師父問,說你什麽打算?


    我問什麽意思,他就嘿嘿笑,說你有沒有想法把她給生下來?


    我苦笑,說咱是一老爺們,根本就沒有那功能,而且如果生下來,我就得死的話,我也沒有那覺悟不是?


    不生下來,就弄死咯?


    怎麽弄?


    便宜師父對於巫蠱之術並非擅長,一時也沒有頭緒,想了想,突然笑了,一拍大腿,說不如把她叫出來問問。


    對於他的辦法,我感到無比詫異,因為前幾天我曾經無數次試圖溝通聯係,都沒有辦法將肚子裏那小丫頭給叫出來,哪有那麽容易?


    我剛要提出質疑,他卻突然朗聲念起了那南海降魔錄來。


    同樣的詞語,從我口中念出,和他那兒念出,完全不是一個概念,無論是語調、語速還是咬文嚼字的感覺,都十分不一樣。


    隨著便宜師父的喝念,仿佛有一股風,從他口中緩緩吹出,我立刻感覺到腹中一陣疼痛,還未反應過來,腹如雷鳴,咕嚕嚕作響,緊接著,我不由自主地躺在了地上去。


    就在我躺下去的那一刹那,先前那個長得像米兒的娃娃,居然就從我的肚臍眼兒裏爬了出來。


    小米兒一出現,瞧見我那一臉壞笑的便宜師父,還有冷冰冰的老鬼,吱呀一聲叫喚,卻是跑到了我的脖子邊來,抱著我,瑟瑟發抖。


    什麽情況,她在尋求我的庇護麽?


    南無袈裟理科佛、 說:


    江湖夜雨二十年,這一次,也算是入了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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