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陣激靈,直接從長椅上跳了起來,剛想要說話,就給一隻手拉住了。


    我猛然扭頭去看,發現竟然是馬一嶴。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臉色平靜地看著正在交談的蘇城之和林藍平,然後用身子將我給擋住。


    我從睡夢中醒來,一臉懵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因為在我的想法裏,此時此刻,事情已經敗露了的蘇城之,要麽是被人逮了起來,要麽就是在跑路的途中。


    不管怎麽說,他都不應該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醫院裏。


    他追到了小狗的手術室門口來,是為了斬草除根麽?


    但是,在官方的麵前,他敢?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往兜裏摸去,想要抽出熔岩棒來,與這家夥相鬥,卻沒有想到旁邊的林藍平滿臉恭敬地與蘇城之說道:“……大概就是這樣,等到病情稍微穩定之後,我們會去請嶺南藥王張清高老先生過來,他畢竟是這方麵的行家,如果能夠幫簡同誌徹底地檢查一下的話,我想會避免後續的很多麻煩……”


    蘇城之點頭,說好,大勇是小兒蒙蒙最好的朋友,我待他,也如己出一般。現如今小兒已經死去,我不希望大勇有任何的閃失。


    兩人聊得很正式,我瞧見林藍平完全沒有敵對的態度,而馬一嶴又在我前麵擋著,腦子轉了好一會兒,又收回了手。


    不管怎麽說,蘇城之來到這兒,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不能輕舉妄動。


    蘇城之與林藍平又聊了幾句,這時方才轉過身子來,看著我和馬一嶴,說:“我聽說,小兒死之前,是跟你們在一起的,對麽?”


    我腦子有點兒懵,沒有回話,馬一嶴說道:“對。”


    蘇城之是一個十分有城府的男人,喜怒不形於色,但此刻卻露出了悲慟中又帶著幾分欣賞的表情。


    他略微有些哽咽地說道:“小兒蒙難,對我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來說,實在是一件天大的打擊;不過他臨死之前,能夠有你們這幫兄弟陪著,對他這種平生以義氣為先的性格來說,也算是一種慰籍了。作為一個父親,我得謝謝你們。”


    馬一嶴客氣地說道:“您過獎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蘇城之又轉過頭來,對林藍平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平日裏對墨寒這般地好,待他如同兄弟,他卻居然跟黃泉引勾結,還殺了我最喜愛的兒子。此仇不報非君子,如果不殺了他,我蘇城之誓不為人!”


    他賭咒發誓,一副悲痛欲絕的慈父模樣,看得我都有些傻了。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揉了一下眼睛,三觀盡毀。


    這麽說,墨大先生,成了最後的背鍋俠?


    整件事情,與寶芝林賣魚燦一脈,完全無關了?


    我瞪大了眼睛,而林藍平還不得不勸導,說:“你呢,也別太傷心了,而且這件事情呢,一切都得依照法律為準繩,不要私底下去做任何過激的事情,要相信政府,相信我們;當然,如果你有關於凶手的任何消息,也可以第一時間通知到我們這裏來,要對我們有信心嘛……”


    蘇城之聽到,連連點頭,說對,對,是我的覺悟不高,不過林隊長,無論是對墨寒,還是黃泉引的那一幫畜生,我這輩子,都是視之為死敵的。所以你放心,我一定配合你們,讓黃泉引沒辦法在內地,至少是在咱們南方省落地生根……


    林藍平與蘇城之握手,說多謝林先生你支持我們的工作,我代表局裏麵的領導,向你表示感謝。


    兩人說著官話,蘇城之說道:“我還要去處理我兒的遺體交接,就先走了,一會兒大勇醒過來了,請第一時間告訴我,好麽?”


    林藍平點頭,說肯定的,簡同誌是你的員工,你是單位領導,我肯定會通知到的。


    蘇城之說那就好,那就好。


    他說著話,又看向了我們,說道:“雖然小四兒走了,但寶芝林還在,我也還在。以後有時間了,沒事兒去家裏坐坐,小四兒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什麽事情,也可以找我,能幫的,一定義不容辭,知道麽?”


    馬一嶴滿麵笑容,說世叔客氣了,以後一定叨擾。


    雙方客氣一番之後,蘇城之離開,我瞧見在不遠處,等著幾人,其中有一個,卻是蘇四的大哥。他守在不遠處,眼神陰鷙地盯著這邊,仿佛想要上來啃我們一口那般怨毒。


    然而當我瞧過去的時候,他的臉上,立刻又露出了幾分溫和的笑容,如同名門貴公子一般,氣度儼然,讓人如沐春風。


    剛才那一眼,仿佛錯覺一樣。


    從外貌上來說,這位大公子強上蘇四,不知道多少倍,而且玉樹臨風,如同電視劇裏麵的男主角一樣。


    但在我心裏,他的形象卻比蘇四要矮小太多。


    一行人離開,我方才回過神來,問林藍平,說到底怎麽回事?


    我的語氣不善,有點兒質問的意思,林藍平不是傻子,感受到了我心底裏的怨氣,苦笑著說道:“你也看到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臨時工幹的,跟寶芝林無關。”


    我惱怒地說道:“事情就這樣定性了?問我們了麽?”


    林藍平看著我,說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也明白你此刻的情緒,但是,法治社會,講究的是什麽? 是證據,你說蘇城之跟黃泉引勾結,寶芝林跟黃泉引勾結,那證據呢?


    我說我不是證據麽?老馬不是證據麽?對了,你們還沒有給我們做筆錄呢,來吧,來,我給你們作證……


    馬一嶴瞧見我如此激動,伸手過來,把我拉住,然後說道:“侯子,冷靜點,這件事情,不是老林能夠決定的,也不是你我能決定的。當務之急,不是如何將蘇城之繩之以法這種不切實際的事,而是保證小狗的安全,以及讓他不會落入蘇城之的手裏,奪取內丹——這個才是正經事。”


    我本來情緒很激動的,因為我感到了不可思議,以及世間的不公這種事情,是最讓人氣憤的。


    但隨著馬一嶴的勸導,我的憤怒方才漸漸消散,擺在麵前的現實狀況,讓我不得不認真麵對起來。


    如果小狗蘇醒了,再將它交給蘇城之,交給寶芝林,這豈不是送羊入虎口麽?


    如果是這樣,那麽我們之前的努力,又有什麽意義?


    蘇四的死,又有什麽意義?


    我看向了林藍平,說小狗醒過來,就得交給蘇城之和寶芝林麽?


    林藍平點頭,說講道理是這樣的……


    他話兒還沒有說完,馬一嶴走了上去,擂了他胸口一拳,說:“好好講話,你沒有看到侯子都快急得暴走了麽?”


    林藍平也很鬱悶,說我能說啥?你們非要把我看成跟蘇城之一夥兒的話,我是無話可說的。


    馬一嶴伸手過來,攬住了我的肩膀,說:“來,老林生氣了,給他道個歉,讓這老油條,來給咱出個主意。”


    我看了林藍平一眼,發現他果然是有一些不太開心。


    我不是蠢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林藍平此刻的處境。


    他畢竟剛剛進這個係統沒有多久,上麵一大堆的領導需要伺候,也沒有辦法做太多的主,而我們對他的態度有頗多猜疑,這讓他就像是風箱裏麵的老鼠一樣,兩處受氣。


    這事兒擱在我身上,我也肯定是受不了的。


    想到這裏, 我趕緊跟林藍平道歉,他也借坡下驢,說道:“小狗的命,是你們兩個拚死,再加上蘇蒙蒙以命換命,救回來的,現如今我雖然沒有辦法將蘇城之這個大老虎繩之以法,也不可能看著小狗落入火坑——不管你們是怎麽看我的,但我至始至終,都把你們看做是過命的兄弟。所以,等小狗醒過來,恢複點兒行動能力之後,我找人幫他做一個筆錄,然後你們就趕緊離開這裏,別給他們反應時間,不然後麵的事情,我也控製不了。”


    馬一嶴伸手,握住了林藍平的胳膊,說好兄弟。


    林藍平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還是蘇四的那句話——一時兄弟,一世兄弟。”


    與林藍平這邊做過溝通之後,我們放下了心來,準備輪流去看蘇四的遺體。


    這樣做,是為了避免寶芝林趁我們不在,對小狗下手。


    不過我過去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蘇四。


    他的家人,將我給攔在了外麵,其中有一個看上去比蘇城之大上十歲的老婦人瞧見我,又聽著旁邊一女的說了兩句,衝上來就打我,邊打邊哭,說:“都是你們這幫亂七八糟、不三不四的壞朋友,要不是你們帶壞了我兒蒙蒙,他現在會這樣麽?滾,滾,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


    我給亂拳打得都懵了,連銅皮鐵骨的神通都沒有施展出來,臉都被劃出了幾道血印來。


    這是我第二次在太平間被人打了。


    每一次,都是我最珍重的朋友,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理由。


    等大媽被人攔住的時候,我轉身離開,心底裏暗暗發誓,以後,我一定要努力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


    我不想,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我帶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回到急救室這邊來,瞧見那兒一陣熱鬧,我走上前去,一問才得知。


    小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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