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朝著山下走去,沒有再理會那個一路尾隨而來的少年郎,我聽到馬一嶴點出了那人的身份,心中有些擔憂,說既然是唐門門主的兒子,隻怕這件事情,不能善了啊。


    馬一嶴說不然還能怎麽辦呢?


    我想起那家夥憤恨的目光,就覺得如芒在背,忍不住說道:“要不然……一了百了?”


    我的右手舉起來,往下揮去,馬一嶴懂了我意思,說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我們將他給弄了,的確是挺省心的,但一來他就算有些鬼心思,但終究沒有做下去,就這般把他給殺了,我們跟不擇手段的夜複會,又有什麽區別?再則他說自己孤身前來,真的就沒有人知道了?如果有人知曉他是過來追我們的,而隨後發現離奇死了,你覺得這筆血債,唐門會不會算在我們頭上呢?


    我聽著他冷靜地分析,忍不住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剛才還表現得那般凶悍?”


    馬一嶴說對待這樣的熊孩子,不真正用點兒手段,他哪裏會知道害怕?而且從現在起,接下來類似的事情還會源源不斷,如果我們表現得太過於軟弱,不狠一點兒,恐怕日後會不勝其煩。


    我說合著你這麽講,咱們輕也不行,重也不行,手腳無措,啥都做不得了?


    馬一嶴歎氣,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還能如何呢?隻有見機行事了。


    我瞧見馬一嶴執意如此,也不再繼續在這上麵聊。


    正所謂“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現如今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實在沒有必要去在意一個年輕人心中的仇恨火花。


    畢竟無論我們作出什麽抉擇,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除了從此之後變得謹慎一些之外,我們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


    兩人繼續走著,快要來到村子裏的時候,我說道:“對了,這個唐懷瑾,跟唐道會不會熟?”


    馬一嶴說道:“自然是有關係的——這人是唐南天的兒子,而唐道則是唐門之中最為傑出的年輕一代,兩人肯定是認識的,甚至有點兒像是寶芝林蘇家,蘇四和小狗之間的關係,唯一不同的,是小狗跟蘇四是朋友,而唐道,卻未必跟這位唐懷瑾小兄弟有什麽交情。”


    我說唐門對於夜行者來說,聽說是挺排斥的,不知道唐道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馬一嶴歎氣,說他現在的脾氣之所以如此,便跟他從小生活的環境有關係——這麽一說,我也能夠理解,他那天為什麽會選擇離開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說唐道加入夜複會,是因為這些經曆麽?


    馬一嶴猶豫了一下,問我道:“侯子,其實夜複會的宗旨和一些觀點,是並沒有錯的。事實上,夜行者這麽一個群體,雖然個體的實力很強,但並不能改變他們一直以來備受歧視的境地——這件現象,不管是朝堂上,還是鄉野之中,一直都有存在,當初你過我這兒來的時候,無論是虎子、肥花還是海妮,其實都是備受欺壓的弱勢群體,而時至如今,像他們一樣的人,其實還有很多很多,而且還遭受著更悲慘的命運……”


    他突然提到了這件事情來,讓我為之一愣。


    事實上,這幾年來,我一直都在為了生死而奔波忙碌,極少有思索夜行者、修行者以及彼此之間更深入的格局。


    不過通過自己的親身經曆,我也知道,這種鄙視鏈,的確是無所不在,常有發生的。


    許多頂尖的修行者,對於夜行者的看法,普遍都認為是異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所以夜複會的一些口號,的確是能夠吸引許多心懷理想和正義之人的加入,同樣作為夜行者,我並沒有什麽資格來苛責他們什麽。


    隻不過,對於我個人而言,講太多的大道理,並沒有什麽用。


    指望我一個入行才幾年的“新人”,去“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心係夜行者與修行者之間的矛盾衝突,以及未來,那顯然是不現實的事情。


    對我而言,夜複會被黃泉引滲透了去,並且選擇對馬一嶴下手,就這兩件事情,就已經將我給逼到了對立麵。


    黃泉引……


    我時至今日,都已然記得停屍間裏,老金那張蒼白而猙獰的臉。


    那個曾經在我人生最潦倒時伸出援手的男人,是死在黃泉引手下的。


    這個仇,我不提,但不代表我已經將它給遺忘了。


    我說夜複會的一些宗旨,對於廣大的夜行者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但這件事情摻入了黃泉引,事情就變味了,而且它如果真的激化起雙方的矛盾點,引發無數的衝突、仇恨甚至流血慘案的話,他們這幫人,就會成為了導火索、殺人凶手和罪人。


    聽到我的表態,馬一嶴歎了一口氣,伸手過來,拍我肩膀,說如果所有的夜行者,都能夠這麽想,事情或許就不會這麽複雜了。


    我說你難不成還擔心我會投入那幫人的懷抱麽?


    馬一嶴說道:“這是一場劫數,如同一場奔湧不息的大潮,身處江湖中的我們,誰也逃不過。即便是跳出三界之中,恐怕也會被卷入這場漩渦之中來,而你,作為靈明石猴血脈的傳承者,必須要在適當的時候站出來,力挽狂瀾,這才是你真正的命運……”


    我說你別這麽說,搞得我壓力巨大——有那麽多頂尖人物在,又何須我來操心?


    馬一嶴搖頭,說不,你現在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影響力有多大,過一段時間之後,你就會感受到了——當然,在此之前,我們得找到叵木,讓你完成真正的覺醒。


    我說不去京都了麽?


    我們計劃是比鬥結束之後,前往京都,與他師父商量接下來的應對措施。


    王朝安無論是能力,還是人脈,都有值得推崇的地方,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聽聽他的決策,對我們接下來的許多事情,都有幫助的。


    馬一嶴點頭,說對,黃大仙不是說了麽?你去北方,會大凶,之前還能逢凶化吉,現如今的話,很有可能就會一不小心翻船了,所以我覺得趕緊去找到叵木,會比較要緊一些。


    我說既然如此,那為什麽先前不跟永祥禪師一起走呢?


    馬一嶴苦笑,說現如今,以你我的身份,適合相信任何人、暴露行蹤麽?


    我說我看那大和尚慈眉善目,挺不錯的啊?


    馬一嶴說人心隔肚皮,不要妄自揣度別人的想法,而且他就算是值得信任,他身邊的人呢?


    兩人討論著,已經進了村子,我們走了一會兒,想著隨便找一家詢問,也就是吃口熱飯,然後打聽一下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準備想辦法離開這裏,前往附近的縣城或者別的地方,然後離開西川。


    結果沒走一會兒,馬一嶴便停下了腳步。


    他吸了吸鼻子,然後看向了我,說侯子,聞到什麽沒有?


    我一愣,緩緩吸了一口氣,隨後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嚴肅起來,說道:“血腥味,很濃鬱的血腥味——這時節,應該不會是殺豬宰羊吧?”


    馬一嶴搖頭,說不對,牲口的血,有些苦澀發腥,隻有人血,才會有這種絲絲鮮甜的感覺。


    我說這地方什麽情況,不會我們又一頭撞進了土匪窩吧?要不然……咱們走?


    馬一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你被夜複會嚇破膽子了?


    我給他一激,頓時就笑了,說得,“多管閑事馬”,名不虛傳,走吧,我們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兩人尋味而走,沒多時,來到了一個山坡下的小院子來,這戶人家位於村子的邊緣,最近一戶人家,離得都有二十多米,獨門獨戶,而且還有這邊很少見的籬笆牆。


    我跟馬一嶴走到院子邊緣來,瞧見門口有一個人在四處張望,下意識地躲到了田坎邊兒上去,然後繞開那人的視線走。


    我們繞到了屋後去,從那籬笆縫隙裏,瞧見院子裏躺著四五條狗屍,其中有一頭體型壯碩,渾身黑毛,卻是一頭頗為罕見的藏獒。


    那年頭的藏獒,跟二十年後藏獒市場崩盤時不一樣,還是相當值錢的,簡直是一筆巨大財富。


    它顯然是這個農家主人養的。


    什麽樣的農家,能夠養得起藏獒呢?


    我瞧見院子裏有人走動,不敢冒頭,隻在角落裏打量著,因為馬一嶴說血腥味鮮甜,是人的,所以顯然並不是地上的這些狗屍。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屋子裏有人在痛苦哀求:“求你了,殺我一人就行了,內丹你拿去,我女兒什麽都不懂,你們留她一條性命,饒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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