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傅國和他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一般,沒多一會兒,人影無蹤,仿佛就沒有來過一樣。


    但那燃燒的建築,倒塌的小樓,和遠近那低聲痛呼、呻吟的人們,以及空氣中彌漫不散的血腥味,卻無聲地控訴著之前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暴行。


    當然,在某些人的眼中,夜行者,或者說是加入了夜複會的夜行者,都是妖,沒有人權是很正常的。


    所有的妖,都應該去死,這世間才清靜。


    杜傳文也跟著葉傅國離開了,很顯然是擔心葉傅國怒氣衝衝之下,又會做出什麽過激之事來。


    當然,也許兩人還有別的事情要去談。


    但白老爺子留了下來。


    那幫人退散之後,救助站一片狼藉,劫後餘生的人們紛紛走過來表達感謝,我找到了認識的王大明,詢問情況,他告訴我,說大部分沒有作戰能力的成員,被優先撤走了,這個決定是朱姑娘作出來的,而眾人也都堅決執行了,如果走得快,那些人應該已經到達了密雲水庫,轉往下一個地方去了。


    至於朱雀,他也不知道在哪兒,需要去找一找。


    王大明和剩下的救助站人員,找了幾個領頭的,開始了搜尋工作,希望能夠找到那些受了重傷,還沒有死去的人們,進行救助工作,所以在與我表達了感激之後,也沒有太多停留,分散離開了去。


    我瞧見他們行色匆匆,知曉他們對於葉傅國一行人心有餘悸,對他們的撤離也保持懷疑,很擔心這幫人殺一個回馬槍,所以顯得十分緊迫。


    我想要去三層小樓那邊查看情況,希望能夠在研究院裏找到朱雀,然而白老頭兒卻叫住了我。


    他問我能不能談一談。


    我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遠處,而這個時候,那個虎頭人跑了過來,對我說道:“我去找,到時候有消息了,過來跟侯爺您說。”


    他很有眼色,看出了跟杜傳文一起過來的白老爺子是關鍵人物,救助站能否維持短暫的和平,他可能起到了很重要的因素,所以才會主動站出來。


    我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說你去吧。


    隨後,我對白老頭兒說道:“老爺子,你瞞得我好苦啊。”


    我之所以說這句話,是因為白老頭兒跟杜傳文一起出現,這事兒代表著什麽,我已然是很清楚了。


    事實上,作為一個前天機處成員,看門老頭,和一個退休人員,白老頭兒卻屢次出現在這麽關鍵的地方,這件事情,就已經與他的身份所不符合,隻不過我以前沒有去細究,所以才會習以為常。


    但認真想來,這幾次的出現,其實很不正常。


    除非他也是遊俠聯盟九人團的其中一員。


    如果是這樣的話,解釋就合理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聽到我這般說,白老頭兒也沒有再多隱瞞,而是歎了一口氣,說道:“遊俠聯盟在大半個世紀之前,曾經遭受過一次背叛,受到了粉碎性的打擊,事後眾人相互猜忌,最終分崩離析,而又過了許久,當事人們回想起之前的種種情形,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但卻定下了極為嚴苛的規矩,我入會之前,是發過毒誓的,所以並不是有意相瞞……”


    我說道:“我最早聽說遊俠聯盟這個詞,是在九八年的夏天,而告訴我的人,是馬一嶴,他跟我說起這個組織的時候,雙眼冒光,對於遊俠聯盟所秉承的‘俠義’二字,向往不已,然而他到底還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師父,最終卻是死在這幫人的手裏……”


    白老頭兒聽出了我話語裏麵的怨氣,對我說道:“這世間知道我身份的人,幾乎是屈指可數的,本來我的這身份,會一直隱瞞下去,但我之所以主動站出來,就是想要跟你聊一聊這個事情。”


    我點頭,說您講,洗耳恭聽。


    白老頭兒指著不遠處的一堆倒塌了的磚牆,說道:“咱爺倆兒也別在這裏站著,搞得好像很對立一樣,我不是你的敵人,一直都不是,走吧,去那裏坐下,我跟你慢慢掰扯。”


    他突然間的話語,把我的情緒給一下子就拉了下來,我苦笑一聲,說好。


    這世間,有許多人我是沒辦法去懟的,因為我成長的路上,少不了這些人在為我搭橋鋪路,而且還是沒有回報的那種。


    我麵前的這位看門老大爺,就是如此。


    兩人坐在廢墟之中,白老頭兒伸手過來,問我要水喝。


    我被他的小動作搞得很無奈,從八卦袋中摸出了一瓶礦泉水來,遞到了他手裏。


    老頭兒連著喝了兩口,然後放下瓶子,這才說道:“我知道,你的心底裏有很多的怨氣,覺得現在的遊俠聯盟高高在上,一點兒也不接地氣,甚至有點偏激了,是老爺了,覺得我們行事的作風太過於功利,隻講究利益,心中毫無俠義,不配‘遊俠’這個名字……”


    我搖頭,說我可沒有這麽說過。


    白老頭兒盯著我,說可你就是這麽想的,所以你在武當山的時候,才會不辭而別,甚至都顧不得身上的傷痕,因為你對遊俠聯盟,對我們這九個老家夥,其實是很失望的,對吧?


    麵對著他誠懇的發問,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沒有必要在他的麵前說假話。


    白老頭對於我的舉動很滿意,伸出了右手來,豎起了第一根手指,然後說道:“首先在你心中的第一根刺,莫過於王朝安之死,又或者說是田英男的失勢,對吧?你大概認為這件事情的背後,其實是遊俠聯盟在主導的,用意不過是借刀殺人,借用黃泉引來除掉遊俠聯盟的叛徒,對麽?”


    我搖頭,說道:“我倒不是這麽想的,隻是……”


    白老頭兒擺手,打斷了我的解釋,繼續說道:“擺在你心底裏的第二根刺,莫過於小葉從鄒國棟的手中拿走那叵木,然後據為己有,囤積居奇,卡住你的脖子,想要讓你臣服,對吧?”


    對於此事,我沒有和稀泥的意思,點頭說道:“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讓我去給人當狗,我是不願意的。”


    白老頭兒說道:“這兩件事情,是最根本的,至於其他人的態度啊、處理事情的方式之類的,都是其次的——那麽,你願意聽我跟你解釋一下這裏麵的情況麽?”


    我點頭,說當然,您老出馬,我還有什麽可說的?


    白老頭兒笑了笑,然後說道:“我們先不談那兩件事情,而是聊一個話題,那就是一個團體之中,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意識,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這個沒錯吧?”


    我說對,舌頭和牙齒還有打架的時候,更何況是人呢。


    聽到我的話,白老頭兒鬆了一口氣,說道:“跟聰明人說話,真的不累。既然你明白了這個道理,就應該知道,遊俠聯盟之中,的確有一部分人的心態比較功力和急躁,對你其實也是缺乏善意的,但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個人不可能討所有人喜歡。遊俠聯盟裏麵的大部分人,對你其實是秉承支持態度的,即便你不願意加入我們,但最新一次的聯席投票,還是做出了決議,要老孫督促小葉,將東西交給你。”


    說到這裏,他有點兒惱,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知道,為了這件事情,我和梅姑花費了多少心力,欠下了多少人情,付出了多少努力嗎?結果呢,你小子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放棄了。”


    如果是別人的話,這話兒我未必會信,但白老頭兒說出口,我卻深信不疑。


    他不會騙我。


    我歎了一口氣,說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就是我的命,強求不得的——不過我還是感謝您,為了我這個家夥,您東奔西走,辛苦了。”


    白老頭兒繼續說道:“明白了這裏麵的結構,我再跟你聊一下小葉的事情。”


    我說請講。


    白老頭說道:“你應該明白,小葉是小葉,遊俠聯盟是遊俠聯盟,雖然雙方因為某些關係,無論是利益也罷,情感也好,關聯在了一起,但彼此之間,是相互獨立的。小葉需要我們實力和經驗,而我們則需要小葉和其他人的權勢,能夠調動一部分朝堂資源,但這並不代表我們的話,小葉就百分之百、不打折扣的去完成,我們與他之間,是需要博弈、有的時候甚至是鬥爭的,而他做的事情,也不是我們能夠掌控和左右的……”


    我聽完,說道:“也就是說,不管是謀害馬一嶴的師父,還是把持叵木,都是葉傅國一人所為?”


    白老頭兒搖頭,說當然不是,你應該說,是以小葉為代表的利益集團——那幫人的力量,是你想象不到的強大,但他們對你,其實也沒有惡意,有的事情,很難說清楚,你以後會慢慢明白的……


    我說您跟我講這些,是什麽意思?


    白老頭兒長歎了一聲,然後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這些老家夥,之所以一直沒有退下來,是因為一個人。”


    我說噬心魔?


    白老頭兒點頭,然後說道:“我們接到消息,噬心魔出現了,前日在印度尼西亞的雅加達,昨天在馬來西亞的吉隆坡……它正在,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的出生地行來。”


    噬心魔,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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