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野豬皮,兩掛長毛的臘肉,還有幾件不知道青衣老道從哪兒給我弄來的換洗衣服,給我全部都丟在一旁,我看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眼淚水止不住地就要往外麵冒。不過我強忍住了,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以後的路漫漫,我要一個人走,怎麽能夠這麽脆弱呢?不過越是咬牙堅持,那情緒越是控製不住,而就在我淚眼朦朧的時候,突然肩膀被人猛地一拍,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嘿,這是誰呢,二蛋啊!”


    我抬頭一看,這貨膀大腰圓,臉大眼小,剃著一醜惡大光頭,可不就是我兒時一起玩尿泥的夥伴羅大屌麽?


    瞧見他,我心底裏所有的傷懷情緒就立刻收斂起來,一躍而起,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興奮地喊道:“大屌,好久沒見了啊?”羅大屌一把抱著我,又笑又跳:“你咋回來了咧?我聽你爹說你上了五姑娘山裏麵去,跟一個老道士當徒弟去了,你咋有空回來呢?”我跟他解釋,說我不是去給人當徒弟,而是去治病——就是上次我們在小溪裏麵遇到的那個水鬼,它附在我身上了。


    羅大屌嚇了一大跳,連忙蹦開去,拍著胸脯大聲喊道:“我的天啊,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想起了那個鬼娃子,它的臉好恐怖啊,就沒有一塊好肉……我後來整宿整宿做噩夢,發高燒,要不是你爹陳醫師,說不定就死了呢!怎麽它還附在你身上沒?”


    我搖頭,說:“沒在了,它被我超度走了……”


    這話我隻說了一半,那水鬼兒雖說是被我超度走的,但大部分卻是青衣老道在導引,不過那個時候我十一二歲,又剛剛出山,穿一身破破爛爛的,心裏麵難免就有些小虛榮,羅大屌一聽這話,頓時兩眼就起了小星星,敬佩地說道:“二蛋,沒想到你進了幾年山,竟然學了這麽一番本事,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是因禍得福啊!”


    羅大屌原本沒怎麽信,不過看到我帶著的這一張野豬皮,又看著我旁邊還蹲著一個人模人樣的小猴子,便信了大半,使勁兒蹦起來,去村子裏報信去了。


    瞧見往昔的小夥伴這般快活的樣子,我那近鄉情怯的情緒就得到了很大的舒緩,帶著胖妞朝著我家走去,到了半路便瞧見我姐大鳳飛奔著跑了過來,摟著我就哭。我姐哭,我卻笑,瞧見幾年沒見,她真的變成了大姑娘了,圓臉變尖臉,大辮子,村裏沒有誰比她好看呢。這時村子裏的好多人都圍了過來,紛紛跟我打招呼,問我的情況。


    這個時候我還沒有說話呢,羅大屌就自豪地大聲說道:“二蛋他在山裏麵跟道士學法術呢,抓鬼拿妖,不在話下!”


    他這話說得我一陣臉熱——我三年學道,一天的氣感都沒有,算啥子法術哦。不過這大話都說出去了,我也沒打算把這個謊言揭穿,旁邊的那些大人發出了善意的笑聲,也不知道是相信了,還是覺得小孩子吹牛。在一眾人的簇擁下,我來到了自家路口,瞧見我爹我娘正翹首以盼地站在那兒,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剛才忍住的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衝到跟前一跪,嗚咽道:“爹,娘,我回來了。”


    我娘一下就哭了,而我爹則激動地無法自已,摸著我的頭,手都有些顫抖:“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呢……”


    回到家,拜完爹娘,走進我家那吊腳樓,我姐一溜煙就跑到廚房裏麵去,說要給我燒水洗澡,而我娘擔心我餓到了,張羅著要給我弄吃的。我把帶來的兩掛臘肉和野豬皮給了我娘之後,就跟我爹講起在山裏麵的事情,因為旁邊還有羅大屌和幾個鄰居,也沒有深講,隻是說原先那個老道士幫著我治病,後來他有事走了,我就回家來了。


    我講得簡單,聽眾也沒有太多的耐心,隻是關心我到底有沒有像羅大屌講的一樣,學得了一身的本事,我鄰居王狗子他爺爺是個最迷信的人,那個時候的條件就算是再差,他初一十五的香都不會斷,拉著我問:“那你跟那老道士學了什麽呢?”


    我瞧見旁邊一眾人等都圍著,也抹不開臉皮,沉吟了一番,說:“發了蒙,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都有學,後來學道經,哲學聖典、道門經訣都會些,不精,但是都懂。”王狗子他爺爺拍著手大笑,說:“好,好,當真是學了本事了呢,聽著就厲害,二蛋啊,你爺爺我真的沒看錯你,你從小就跟別的娃崽不一樣,看來以後我們這十裏八鄉的要是有什麽事情,可要得你來掌一掌咯……”


    王狗子他爺爺洋洋得意,好似我的伯樂恩師,我卻清楚記得以前就是這老頭子最愛在背後講我,說我是個討債的冤鬼,是禍害呢。


    我以前蠻不待見這老頭的,不過經過青衣老道的把斷,覺得他雖然嘴臭,但是講得也有幾分道理,倒也沒有太多的厭惡了,不過瞧他轉變了態度,言語之間也多了幾分恭敬,於是不鹹不淡地說道:“王爺爺你可別抬舉我,我也隻是學個皮毛,能不能派上用場呢,這個還真的要看什麽事情呢……”


    家裏麵來了好多人,鬧哄哄的,到了飯點就各自回家了,隻留了我爹在堂屋,我才把全部的事情給他講明。


    我爹仔細地聽我將我,一絲細節都不能放過,完了之後,他擺擺手說:“不要緊,你先在家住著,那老道士講的話,其實也有好多都是誆人的,做不得準。不過你說你會讀書寫字了,我倒是很欣慰。這兩年世道亂,大家都覺得讀書不好,不過它總要結束的,到了那個時候,知識能夠改變命運呢……”


    我爹說話,洋洋灑灑,沒多久家裏就開飯了,煮了一小缽的糯米,其餘的都是紅薯,菜也是剛剛地裏摘的,用我帶回來的臘肉炒香,油綠綠的,透著股香氣。


    看得出來,家裏麵的這日子過得也緊巴巴的,我娘把那缽糯米給我,讓我吃,他們吃紅薯,而我姐則看著碗裏麵那油汪汪的大肥肉隻吞口水。


    我再也不是幾年前什麽也不懂事的小孩兒了,挑了兩塊肥肉給胖妞後,就拿起了紅薯,一邊吃,一邊對我娘說道:“跟著那老道士,盡吃好的了——他雖是道士,但是不忌葷腥,總能弄到肉吃,養得這猴子的嘴都叼了,我卻還是喜歡吃紅薯,又香又甜。”胖妞聽我說它,也討好一樣地把肥肉遞給我姐,自己抱著一塊紅薯吃。


    胖妞這幾年經常給我送信,我家裏人都熟悉,瞧見它這麽懂事,不由得都笑了,我姐把那肥肉塞它嘴裏,說你吃吧,多吃點好長個兒。


    這一頓飯吃得大家都好高興,而我也終於回到了家裏來。


    那個時候是七十年代中了,外麵沒有太亂了,就聽說毛主席他老人家身體不太好了。麻栗山地靠深山,行政不深入,也沒有啥集體公社,大家自己種田自己吃,納糧就好,不過這裏沒有太多水田,地裏麵隻能種點紅薯玉米這種粗糧,村裏人忙活一年,也沒有多少嚼裹。我回家來後也沒有再玩鬧,也不上學,就是跟著家裏麵做農活,挖地刨土擔大糞,一把好手。


    我起先吹了牛,但很多鄉親也隻是聽聽,也不在意,不過沒有多久,竟然還是有人死馬當作活馬醫,找上了門來,說要陳醫師家的二蛋,幫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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