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很不開心,因為小顏師妹不能跟我一同出山入仕,兩人分別再即,這情形對於兩個剛剛確立戀愛關係,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的青年男女,不管怎麽說,都是一件讓人鬱悶無比的事情。


    更何況這裏麵還參雜著某些我認為的黑幕,某些令人嘔吐和肮髒的東西。


    矛頭直指此番帶著我們出山的楊知修師叔,倘若真的是他懷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在比試之中使了手腳,隻怕連我自己都控製不了自我的情緒。


    我跟師父陶晉鴻,這些年相處下來,亦師亦父,本來隱忍不發,是怕衝撞了長輩,而此刻他主動提及,我便也沒有再做控製,直接將我心中的懷疑,全數都說給了師父聽。


    我師父私底下倒也溫和平緩,安靜地聽我說完之後,點了點頭,突然問了我另外一個問題:“你跟英華門下那個姓蕭的小妮子,是什麽時候對上眼兒的?”


    我小心翼翼藏在心裏麵的秘密,竟然一下子就給師父看透了,頓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師父瞧見我這一副窘迫的模樣,笑了笑,說虧你還是從南疆打過仗回來的呢,多大點的事情,至於這樣麽?


    我窘迫得手腳都沒處放,抱著胳膊問道:“師父,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我師父笑了笑,回答道:“現場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所有人裏麵,就你反應最大,一副窮追猛打的態度,叫別人怎麽不懷疑呢?我跟你說過無數遍,心裏麵要藏得下事情,這樣才能更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可曉得?”


    我低頭,表示曉得,卻又是不甘心地說道:“師父,這一次比試,真的很不公平,我懷疑楊師叔刻意對小顏師妹進行打壓了,方才會出現今天的這結局,你不信,可以去查一查。”


    師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平靜地說道:“我知道,英華門下的那個小妮子,本來是可以出山入仕的,楊師弟也的確是受人指使,使得她沒有通過了考核。”


    “師父,原來你知道啊,那人到底是誰?”得到了師父的承認,我興奮莫名,感覺事情還有轉機,於是站起來問道,希望著師父出來主持公道。


    然而師父卻冷冷地說出了一個字:“我!”


    “你?”


    聽到師父風輕雲淡地說出這麽一句話兒來,我滿腔的怒火全部都變得冰涼——我心裏曾經猜測過很多答案,譬如是楊小懶對我餘情未消,所以指使楊知修從中使壞;又比如楊知修對小顏師妹有一些非分企圖,那天瞧見我們在桃花林下的親密動作,故而打壓;然而卻萬萬沒想到,最終的結果,竟然是我最敬重的師父,從中下了手。


    我思緒萬千,然而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了一個問號:“為什麽?”


    我入茅山多年,對於麵前的這個男人已經是深入骨髓的信任,無論是往昔的老鬼,還是今朝的茅山掌教陶晉鴻,我都不相信他會做出損害我的事情,故而才會有這麽一問。


    師父瞧見我並沒有暴跳如雷,反而是強忍住心頭的情緒,緩言詢問,曉得我已經能夠控製住自己了,欣慰笑道:“此事我若隱瞞,恐怕你會有心結,從而影響到你我師徒之間的感情,所以我也告訴你也無妨。茅山道士不忌婚嫁,更何況你並沒有入道籍,看到你能夠找到心頭所愛,我自然是樂見其成的,更何況那小妮子在這茅山之上,也是一朵令人垂涎欲滴的花兒,采到了算是你小子有本事。不過你可否猜到,為師為何會這般做麽?”


    我搖頭不知,不過卻也曉得師父做事,自然是有著自己的道理在,於是再次詢問。


    師父伸出手來,擺弄了一個“八字”,嚴肅說道:“你身懷山鬼老魅聚邪紋,命中當有十八劫,是個多災多禍之人,雖然不如天煞孤星一般命硬,但也還是會妨礙至親之人,這也是當初李師叔不讓你常年在家的緣故;我作為你師父,命勢其實也會受了影響,然而李師叔為了茅山,卻將這劫難給扛了過去;你和蕭應顏那女孩兒,自然是天作之合,然而倘若真的結成連理,那不是愛她,隻能是害她,你難道想沒過兩年,就抱著一具屍體,麵對一座孤墳,獨自話淒涼麽?”


    我終究是年輕人,想得沒有那麽多,這些年來在茅山之上穩定的生活已經養成了陋性,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此刻的安寧,卻忘記了我這些年的平靜,是李道子用折壽的代價,換來的。


    我滿心歡喜,滿腦子地想著和小顏師妹長相廝守,幸福綿長,卻忘記了自己其實是一個命運多桀的災星,任何與我接近太多的人,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


    越是親近,便越容易受到傷害,師父剛才的問題,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首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蘇大先生思戀亡妻的《江城子》,每每讀起來,都感覺到無所不在的淒涼和悲傷,而倘若這思戀對象變成了小顏師妹,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


    有句話兒說來很假,但是我卻感覺,如果有可能,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來小顏師妹的一身安康。


    思緒千轉百回,我立刻感受到了師父濃濃的關切之意,滿腔憤恨也消散於無形,然而終究還是有些不甘願地說道:“師父,難道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麽?”


    師父笑了:“世間哪裏可能有絕對之事,你們兩個小家夥的情誼若是真摯,十八劫一過,天天膩在一起,也是沒事的;即便不過十八劫,隻要方法得當,也是沒有問題的。現在的問題在於,英華真人的那徒弟終究修為太淺,福運薄涼,此刻跟你出山,性命有損。你須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躬身答道:“多謝師父教誨,誌程再也不會胡思亂想了。”


    師父搖頭笑了笑,說道:“你當我徒弟,也有十多年了,我能教你的,都教給你了,時至今日,你即將下山,白手起家,開創一份基業,也算是出了師,理論上來說,隻能靠自己了。不過你且記住,茅山,永遠都是你的後盾。”


    我點頭,表示曉得。


    師父又說道:“官場險惡,風波詭疑,這些都要你跌怕滾打,自己去悟,我能送你的不多,這裏有《神池大六壬》一本,是你師祖虛清真人從神秘的天山神池宮中所得,先轉呈於你。古易有三式,分為太乙、奇門、六壬,而以起源於河圖洛書的六壬為宗,此法依據天時、地利、人和的關係,隨日、月、星、辰的變化,改變天幹、地支符號的運作狀態,謀算世間萬態,乃帝王之術,也是市井之術,你若是有閑暇,多翻翻看看,可以活絡思維。”


    我小心地從師父手中接過這一本泛黃的青皮書籍,查看書脊,上麵寫著“天山清池宮,神機子編撰”,心知此物珍貴,乃師父贈與我壓箱的手段,當下也是小心收好,然後道謝。


    贈完書,師父又遞給了我一個乾坤袋,此物兩個巴掌大,外麵繡著八卦與太極,黑白兩色,簡簡單單,而將袋子給打開之後,裏麵有八麵巴掌大的小旗,每一個旗子上麵都各繡著獅子、鹿、馬、龍、麒麟、咬錢蟾蜍、貅以及鼇,花團錦簇,顏色各異,然後上麵則有不同的卦象,分別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種卦象。


    我將這幾麵旗幟掂量在手中,感覺沉甸甸的,並不像是棉布或者絲綢,反而有一種金屬的質感,打量一番之後,我疑惑地問道:“師父,這是什麽?”


    師父說道:“此乃八卦異獸旗,可鎮壓惡靈異獸、敏捷之徒,最是了得,也是茅山十寶之一,用法和法訣我已經夾在剛才那本書裏麵了,用作防禦之法,最是了得。你既然有了那把魔劍,再加上這八麵旗幟,天下之大,也可去得。好了,你且好好拿著,用作防身吧。”


    這一文一武兩物件交代清楚之後,師父便沒有再說此事,而是跟我談及了離開山門之後的一些事情,如何發展,如何與茅山諸位同門配合行事。


    話兒說了很多,但是我記住了最中心的兩個意思。


    第一,那就是必須要有自己的班底和力量。


    第二,楊師叔雖然是我的長輩,但最後還是要我自己做主,不要唯命是從。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有的事情,終究還是自己去嚐試,方才能夠知曉酸甜苦辣,各種心酸苦楚,還有兩天的時間處理個人事情,然後去宗教局報道,我便不與師父多說,談完之後,我便出了偏殿,找到小師弟蕭克明,讓他幫我傳話,看看能不能在離開茅山之前,跟蕭師妹私下會一次麵。


    我得將事情最終給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最後總是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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