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小一孩子哪能認得回家的路?那老太婆還是個啞巴,什麽忙都幫不上。”祝回庭攤手,“一個孤寡老人,就靠著點養老金和幫人修補衣物賺來的小錢過日子,白撿個小孩兒,生活負擔必然加重,但好歹添了點樂子。”許沉河腦袋嗡嗡直響,耳鳴似的接收不到清晰的聲音,偏偏祝回庭說的話或遠或近都灌入他耳朵裏,再遲緩地輸入他的聽覺中樞。“江畫就是由老太婆給一手帶大的,長大後他一直想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以才想著成為出色的演員。”遙遠的天際一層層黯淡下來,湖麵的霞光被撲滅了,天地間仿佛潑上了濃稠的墨水,前方的所有事物都變得不甚清楚。許沉河按著心髒狂跳的胸口,有個確鑿不移的答案浮在眼前,他卻不敢輕易抹清視野。與之而來的是童年時遭受過的幽閉恐懼,釘上木板的窗戶,緊鎖的門,還有父親一遍遍播映給他看的拐賣專題紀錄片。忘了何時做過的夢毫無預警地衝入腦海,他在夢裏對著一團虛影喊哥哥,明明看不清對方麵目,卻直覺那人是素未謀麵的江畫。當時夢醒隻覺離奇古怪,現在細細想來,一切好像有了合理的解釋。“聽呆了?”祝回庭叩叩他的肩頭,“江畫的人生雖然很短暫,但經曆得比很多人都豐富,隻能說他最後的選擇不是對生命的滿意與否,而純粹是想要個解脫吧,他太累了。”聽來隻是個結局不完美的故事,許沉河卻像被人在胸膛上破開一刀,四肢冰冷得壓根沒力氣去反抗。“他……”許沉河囁嚅道,“是從哪裏被拐走的?”※※※※※※※※※※※※※※※※※※※※有姐妹問到會不會二更,破萬收的話保證二更,但估計不會有這一天?第42章 問他嫁過來後不後悔晚上九點還有一場戲,在那之前許沉河想先補個眠養足精力,所以和祝回庭在湖邊的談話沒持續太久。對於他最後的疑問,祝回庭無從告知,最了解江畫的人是顧從燃,很多答案興許隻有顧從燃才最明了。跟組沒幾天,祝回庭就買票飛回呈桉市了,他新帶了兩個年輕藝人,剛入行的新人很多事不懂,他不得不在旁邊時時緊盯。夏季似乎格外漫長,和冷冬各有各的難熬。劇組裏不分晝夜的生活對於許沉河而言已是常態,偶有半日空閑,反而會感到不習慣。通過拍電影的機會,許沉河與組裏的老戲骨熟識,他很喜歡和老一輩的人攀談,聊文學、聊生活,或者下下棋、比比書法,偷得一刻清閑時有種回到榕憬鎮的錯覺。他日漸自然的狀態沒再讓樂於芩提起江畫的曾經,某次對戲時樂於芩還感歎:“你好像比以前平易近人好多,希望你是真的走出來了。”許沉河聞言微怔,抓不住心裏匆匆溜走的難過,因此分辨不出自己是感同身受,還是又在為江畫的離去而沉痛。盛夏八月,組裏有兩個人在這個月生日,一個是飾演莊承頤的老戲骨雷慕山,一個是趙副導,二人生日僅差一天。劇組的工作人員私下計劃搞個小趴體,恰逢銜接兩天的夜晚要拍夜戲,在淩晨時分切蛋糕剛剛好。這晚的戲份拍攝在一座洋樓裏展開,講述從歌廳回到家的莊十弦撞破自己魂牽夢縈的歌女雲清夢竟是父親情人的秘密。細節道具擺放完整,打光就緒,演員各就各位。攝影、錄音開機,場記打板。莊十弦推門進屋,嘴裏哼著曲兒,是昨晚在歌廳聽雲清夢唱過的歌。但他哼唱得並不著調,輕快的曲子被他放慢了節奏,甚至顯露出幾分憂愁。他心裏有點怨雲清夢,前幾天跟他搞曖昧的人,今天就不見了蹤影,好友說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說不準是跑去了哪位達官貴人的床上。大門在身後合上,偏廳那邊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半透明的水墨畫屏風映出兩具瞬間分開的人影,伴隨著一聲低低的驚呼。莊十弦警覺起來,留洋在外多年,什麽驚世駭俗的場景沒見識過,當下就能猜出屏風後會是怎麽個什麽狀況。莊家上下十幾口人,那麽晚誰敢在偏廳搞事?莊十弦定在屏風外按兵不動,臉上端著猜疑,眼裏淨是看好戲的神色,姿勢鬆散地依靠在沙發背上,猜測的同時想等那兩人整理好出來跟他會個麵。卻不想等來的竟是自己的父親,莊家最是嚴肅冷麵的莊承頤。“爸?”莊十弦一下子站直了。“戲看夠了就上樓去。”莊承頤負手而立,自成威嚴。莊十弦卻是他最不聽教的兒子,臉上雖然露怯了,但腳步絲毫沒挪動:“我親媽才走了沒多久,你就給我找好後媽了?”莊承頤也不是個善茬,對著其他幾個兒子,他準該一掌扇過去了,對年紀最小的莊十弦,他好脾氣地衝屏風的方向托托手掌,皮笑肉不笑道:“要不現在就讓你認個娘?”“免了!”莊十弦一甩手臂,沙發旁的矮櫃上那隻紫釉天球瓶被他摔落在地。導演喊停:“這條情緒不到位,重來。”道具重新擺放,許沉河懊惱地撓撓褲腿,清除雜念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花瓶來來回回摔了七八次,倒沒真往地麵摔,下邊墊著軟墊,鏡頭隻拍上半身,道具花瓶摔碎的畫麵隻需後期剪輯合成。莊十弦氣憤地衝上樓,走到一半覺得不解氣,又從樓上跑下來。頓在樓梯口的刹那,他撞見了他後媽的真容,全身的衝勁仿佛凝成冰,他瞪大眼喃喃地念出對方的名字:“清夢……”一幕戲反複拍了十多遍,幾個鍾頭流逝而去,在所有人凝神於最後一個鏡頭時,導演總算高聲喊道:“過!”夜戲分外艱辛,幾位主演不約而同癱坐在大廳中央的沙發上,各家藝人的助理紛紛遞上水杯。晚點兒還有幾個鏡頭要補拍,大家休息歸休息,但不敢長時間合眼,都擔心過於短暫的睡眠對精神起負麵作用。一撥人想找點樂子提提神,不知誰先關了燈,大廳登時沉入黑暗中。這種把戲在劇組裏很常見,又是私下傳過消息的,大家都心有靈犀,隻有許沉河在眼前捕捉不到光線時悄悄抓緊了自己的衣擺。樂於芩的口紅還沒補完,她屈指在唇上一抹,愉悅道:“終於盼到這一刻了。”工作人員推來兩個點著數字蠟燭的蛋糕,兩位壽星被擁到最前麵,主導演先帶頭唱起了歌,原本困意滿滿的主創人員點燃熱情,中氣十足地吼完了一首生日歌。一部影片的成型靠的是劇組從上到下每個人的付出,無論是資金、管理、指導、演繹或是打雜,誰都必不可少。大家把心血投注在這個夏天,日日麵對同樣的麵孔,早就對出了感情。這個舉行在淩晨的小型趴打散所有人工作一整天的疲累,各自以飲料代酒,一輪輪地敬過了雷慕山和趙副導。吃完喝完慶祝完,大家重新投入工作,趕在黎明前把該補的鏡頭補完,一幹人累得直接倒在片場的牆根旁睡過去了。許沉河抱著保溫杯坐在洋樓外院子的長椅上,多幕戲的情緒轉換,他還沒徹底從戲裏走出來,以至於看見遠方天邊擦亮的一抹光,都分不清是戲裏的莊十弦看見的日出,還是許沉河希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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