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進一樓交誼廳後,薩德先攬著章蓉蓉在沙發主位坐了下來。沙賓娜在他們對麵落坐,烏尤爾則是離開了一會兒後才又回來。


    「妳還是學生?」沙賓娜雙臂交握在胸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還在美國念書。」章蓉蓉輕聲說道。


    「有什麽專長?計算機?營銷?公關?還是就靠著妳的年輕美色、就認為自己可以橫行無阻這個世界?」沙賓娜咄咄逼人地說道。


    章蓉蓉垂眸,十指緊扣著,指節都在顫抖。


    好慘,她完全沒法子反駁對方的話,畢竟她確實沒有專長、也還不能獨當一麵,因為所有一切,她都還在學習之中。


    「說啊……妳憑什麽以為自己可以坐擁這一切?妳付出了什麽努力?」沙賓娜坐直身子,要求一個答案。


    「對不起」三個字在章蓉蓉的喉嚨裏打轉。若不是她知道自己一旦道歉,就像在指責薩德對她的寵愛有錯的話,她會開口的。


    「夠了。」薩德粗聲一喝,橫眉怒目地看著沙賓娜。


    「夠了的人是你。還沒訂婚,你就帶女人進來。」沙賓娜仰起下顎,冷薄五官盡是不快。


    「除了她,不會有別人了。」薩德低頭望著章蓉蓉,牢握了下她的手。


    章蓉蓉紅了眼眶,咬住唇,怕自己哭出聲來。他待她如此,而她對他卻充滿了欺騙,萬一他知道真相的話……


    「我以為你和那些娶四個老婆的男人不同。」沙賓娜抿緊雙唇說道。


    「她是特別的。」薩德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冷靜神色看著沙賓娜。「我們把話先說清楚,如果妳認為我們這段婚姻裏會有愛,妳最好早點認清事實。」


    沙賓娜抬起下顎,幹練的臉上出現一抹嘲諷。


    「不用往你的臉上貼金,我們之間隻是business,以前到現在都一樣。我是怕你因為太寵愛這個女人,到時候會讓她生出來的孩子繼承你們家族,那會讓我的權益受損……」沙賓娜說道。


    「我不會生他的孩子。」章蓉蓉生平第一次打斷別人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她身上。


    薩德黑眸深黯如海,定定地瞪著她。


    章蓉蓉一語不發地低下頭。她知道他不高興,但她不會因此而改變心意,即便剛入門的烏尤爾在對她使眼色也一樣。


    「算妳有自知之明。」沙賓娜臉色至此才稍微和緩一些。


    「我下個月便會離開,我不會幹預你們的訂婚。」章蓉蓉誠心誠意地對沙賓娜說道。


    烏尤爾氣到臉色發青,想上前給她一巴掌。


    「最好是這樣。」沙賓娜冷哼一聲,得到了她要的答案之後,起身就要走人。


    「等等!再坐一下!我請管家送一壺花草茶給妳,我記得妳晚上不喝有咖啡因的飲料。」烏尤爾擋在沙賓娜麵前,滿臉討好地說道。


    「不必了,我事情處理完,該走了。」沙賓娜回以一個禮貌微笑,對於這個不長進的男人,隻勉強地維持著表麵禮貌。


    「既然處理完畢,就代表沒事了,怎麽不多坐一……」烏尤爾極力挽留著。


    「你以為搞這些小動作,沙賓娜就會因此改變主意,和你結婚?」薩德不耐煩地麵對烏尤爾說道。


    他現在隻想趕走這些閑雜人等,他才能盡快跟蓉蓉把事情說清楚。她怎麽可以說走就走,除非!


    她對他根本毫不留戀。


    「我喜歡沙賓娜,不可以嗎?」烏尤爾突然大聲地說道,用一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沙賓娜。


    「烏尤爾,我的婚姻與喜歡無關。我父親隻有我一個獨生女,我要的是能夠撐起我家族重擔的男人。」沙賓娜直截了當地說道,臉上表情沒有任何喜悅或動搖。


    「你有自知之明的話,就快滾開。」薩德不耐煩地說道。


    烏尤爾麵子掛不住,氣到滿臉通紅。不過,話已出口,那就大刀砍個痛快。


    他才不信沙賓娜對章蓉蓉真的毫無芥蒂!


    「沙賓娜,我之前或者不夠積極,但我願意為了妳學習啊。我不懂妳這麽一個聰明、有擔當的女人,為什麽要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妳不知道他對這個台灣女人有多著迷,今天是我們的家族日,他卻一整晚都盯著這個女人,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寵愛她。有這樣的丈夫,妳不覺得沒麵子嗎?」


    「我會離開的。」章蓉蓉再次輕聲說道。


    薩德臉色一沈,起身大步走到弟弟麵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往上一提。


    「你怎麽知道她是從台灣來的?」薩德狠狠地問道。


    烏尤爾的臉部一僵,但他很快回過神,吶吶地說道:「我猜的。」


    章蓉蓉的腦中一片空白,全身溫度乍然降至冰點。


    薩德不客氣地將烏尤爾往後一推,轉身將章蓉蓉拉到身前,抬起她的下顎,盯住她的雙眸。


    「你們早就認識?」他語氣陰森地問道,厲眸似刀地刺入她的眼裏。


    章蓉蓉心被緊擰成一團,痛到她沒法子呼吸,隻能怔怔地望著他。


    薩德的心被狠狠踐踏在地上,痛到他全身都在發抖。


    「說啊!你們早就認識嗎?」他要她親口承認。


    章蓉蓉打著哆嗦,沒法子在他銳利視線下說謊,隻能!點頭。


    薩德神色一變,像暴戾的獸即將茹毛飲血、大開殺戒。他大掌揮開章蓉蓉,她沒站穩,摔落沙發裏,仍然嚐試著想解釋這一切。


    「事情不是你想……」


    「你安排她來接近我。」薩德瞪著弟弟,冷聲說道。


    「大哥,你冤枉我了,是她要求我給她機會親近你的,你也知道女人對你總是前仆後繼……」烏尤爾警告地看著她。


    「不是這樣……」章蓉蓉低喃一聲。


    「閉嘴!我沒問妳!」薩德大喝一聲,一腳踹開離他最近的幾案。


    上頭的青花瓷器古董摔飛出去,鏗地一聲在不遠處砸成碎爛。


    他失去冷靜的舉動讓所有人全都噤聲不語,不過他的失控也就是那麽一秒鍾。


    下一刻,他便鎮定地站在原地,凜著臉孔,像是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章蓉蓉望著他頸間因為強忍怒氣而浮出的青筋,她低頭不忍再看,眼淚也在同時落在地麵上。


    她知道他現在心裏有多痛!因為他是那麽在意她、那麽地相信她是全心全意對他好啊!「你沒有好處,怎麽會無條件幫她接近我?」薩德瞪著烏尤爾,對章蓉蓉完全視若無睹。


    「我說過我喜歡沙賓娜,幫我自己創造機會有什麽不對?反正,你也很喜歡章蓉蓉。」烏尤爾狡辯道。


    「說得好聽,你無非是想沙賓娜不和我結婚,你好有機會乘虛而入,不是嗎?」薩德緩緩地朝他走近,眼裏嗜血神色讓烏尤爾馬上跑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烏尤爾,我選結婚對象,是以公事標準在處理,我再怎麽樣也不會選擇你的。」始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沙賓娜,眼神輕蔑地望了烏尤爾一眼。


    烏尤爾脹紅臉,如今是騎虎難下,進退都不得了。他以為一切計劃都會如意的,他以為他就要飛黃騰達了……


    「我隻是看不過去我哥對待妳的方式。」烏尤爾大聲地說道。


    「誰會相信你的鬼話連篇!」薩德感覺到怒氣即將再次爆破,他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熔漿般怒焰。


    他這輩子比誰都實際,任何事情總是全盤考慮過才出手。唯一一次不按照計劃,任由心中渴望而做的事― 就是將章蓉蓉帶在身邊。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她的騙局,所有她對他所表現出來的情不自禁都是偽裝。她根本不似她的外表般柔弱無助,因為連男人都不敢做出欺瞞他的事,她卻膽大包天地騙了他好幾個月。


    他根本是個被愛蠱惑的笨男人!


    「給我滾出去。」薩德厭惡地對烏尤爾說道。


    烏尤爾臉色難看,卻仍努力在沙賓娜麵前擺出驕傲表情。


    「妳也滾。」薩德轉身看向章蓉蓉,表情像望著陌生人。


    她麵無血色地站在那裏,無辜地蜷縮著身子,恍若她不曾和烏尤爾聯合起來欺騙他一樣。


    他受夠了!


    「我……我……」章蓉蓉不想哭,偏偏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裏打轉著。


    「我不想聽妳的任何理由。事實就是,如果不是烏尤爾說溜嘴,妳會一直欺騙我下去。」薩德板著臉說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的,就能在這裏橫行無阻,就能隱瞞妳和烏尤爾的合作,就能眼也不眨地對我說謊。妳的戲演得實在太好!」薩德的嗓門一度提高,情緒再度片刻失控,但他很快地收斂好自己。


    他或者曾經笨到把自己的心交給這個擁有一雙無辜天使眼眸的叛徒!但是,他不會再犯第二次的錯。


    薩德強迫自己看清楚她小臉上每一處脆弱,冷冷地說道:「滾。」


    章蓉蓉從他臉上看不到她熟悉的薩德,眼前的這個男人眼裏的恨意如果能化成刀,她現在應該已經被劈得屍骨無存了。


    「妳在留戀什麽?妳的東西,我會讓人送到妳住的地方。」薩德不屑地說道,


    認定她就是個貪財貨色。


    「我不需要……」


    「妳現在還要演給誰看?」薩德譏諷地勾起唇角,轉身大步走出交誼廳。


    他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看到她!


    「原來妳除了年輕貌美之外,心機也很重嘛,也算是另一種優點吧。隻是,找了一個不怎麽高明的家夥當搭檔。」沙賓娜冷笑地說完,也一塊走出房間。


    「混蛋!不過是說錯一句話而已,什麽東西都沒了。」烏尤爾靠在牆角,用阿拉伯語喃喃自語地說道,狂亂地捶打著自己的頭。


    少了沙賓娜當護身符後,他欠下的那些賭債該怎麽處理?d 黨的人不會放過他的……


    章蓉蓉望著烏尤爾,在他如此激動時,她反而冷靜了。她冷眼旁觀著他的失態,忽然覺得生命其實比戲劇還戲劇。


    她放著在台灣安穩的生活不過,努力實現行走四方、見多識廣的夢想。現在,她確實嚐到現實的苦果了。


    真是太好了!


    一顆淚水迸出眼眶,她擦去淚水,不許自己再流淚。


    現在的她,沒資格用眼淚浪費時間。


    章蓉蓉握住頸間那條古董項鏈,大聲地對烏尤爾說道:「把我的護照和珊米還給我。」她要回家。


    「我幹麽要聽妳的話?」他瞪著她。


    「因為我看清楚你的力量不及你大哥的十分之一,我很樂意把事情真相告訴你大哥。」章蓉蓉聽見自己用著她想象不到的嚴肅語氣說話。她望著烏尤爾臉色猙獰地瞪著人,卻不再有任何感覺。無所謂,她全都無所謂了。


    「賤女人,妳現在被薩德玩弄過了,沒人要妳了!」烏尤爾刻薄地說道。


    「那不關你的事,我要我的護照和珊米。」她堅定地說道。


    「走。」烏尤爾瞪她一眼,用力踢開門。


    章蓉蓉拖著顫抖到幾乎支撐不住她的雙腿,一抹遊魂似地跟在烏尤爾身後,走出薩德家,自始至終沒再回頭看一眼。


    不該有任何不舍的,早就知道薩德和她不會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傻子才會眷戀哪……


    隔天―


    章蓉蓉坐在咖啡廳裏,看著窗外,等待著她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薩德。先前,烏尤爾載著她離開薩德家,回到她居住過一段時間的地方,至少瘦了五公斤的珊米正在那裏等著她。章蓉蓉帶著珊米及兩人的護照住進飯店,原本是該一走了之,但她萬萬沒想到烏尤爾竟會拿出珊米的裸照威脅要她做最後一件事。


    「打電話給薩德約他出來見麵,說一切都是妳的錯,都與我無關,然後妳就可以和妳的朋友一起離開。」烏尤爾說道。


    「你以為他會相信嗎?」章蓉蓉記得她是那樣回話的。


    但烏尤爾很堅持,所以她打了電話給薩德。


    她知道她願意撥電話的原因,不隻是因為烏尤爾及珊米,也因為她無論如何都想再見薩德一麵。


    他好不容易因為她打開了心防,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又再度住回銅牆鐵壁裏,他是人不是機器。


    她會把所有事實都告訴薩德,包括烏尤爾現在又以裸照威脅人一事,她相信薩德會幫她取回珊米那些不堪的照片。


    等到事情全都解決後,她便要打電話給她及珊米的家人,然後她會回到台灣療傷,這輩子都不會再和阿拉伯世界有任何關係。章蓉蓉喝了一口紅茶,看了一眼時間,距離她和薩德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鍾。事實上,她昨晚打去的電話,並沒有轉到薩德手上。管家淡淡地說,會幫她轉告薩德她所交代的事。


    章蓉蓉握著頸間那條項鏈,伸手把它解了下來,緊緊地握在掌中。


    他差人送來的行李,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那麽就不該留戀著這條項鏈,欺騙已經夠糟了,她不想再被冠上一個貪心罪名。


    「刻意挑選我到的時間取下項鏈,又是哪種新伎倆?」薩德無情冷聲從她頭頂傳來。


    章蓉蓉驀抬頭,迎上薩德陌生人一樣的神態。


    她鼻尖一酸,卻強自鎮定心神,怕又被說成靠眼淚來騙取同情。


    「我並不確定你會不會來。」她低聲說道。


    薩德麵無表情地在她麵前坐下,兩名保鑣隨之在座位的鄰桌坐下。


    「到門口去。」薩德命令道。


    保鑣點頭,隻留他們兩人坐著。薩德望著她憔悴臉孔,心髒狠狠抽抽了下,但他置之不理,隻是用一種冷眼旁觀的神情望著她。他就是來看看這個騙子還想使出什麽花招,好讓自己徹底死心。但,該死的她如何有法子看來還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妳有十分鍾的時間。」他粗聲說道。


    「對不起。」眼淚不請自來地在眼眶裏打轉著,她真氣自己的脆弱!


    「就隻是為了這種事?妳不用浪費時間了。」他冷笑一聲,漠然迎視著她的淚眼。「我不會原諒妳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說,因為我要回台灣了。」章蓉蓉把手裏的項鏈推到他手邊。「這個還你,謝謝……你這段期間的照顧。」


    薩德扣住她的手腕,視若無睹地望著她痛到發白的臉龐。


    連他給她的家傳項鏈都要退還,她又在故作什麽清高!


    「不屑拿我給妳的東西,是因為從烏尤爾那裏得到了足夠的報酬,準備要光榮歸國了嗎?既然如此,又何必故作姿態地退回我給的這些東西?我不認為妳和烏尤爾談好的條件會比我給妳的多,妳隻是他計劃裏的一顆棋子!」而他則是把她當成了唯一珍寶在疼愛著!薩德又用了幾分力,恨不得折斷她纖細手腕,好讓她知道什麽叫做痛。


    「我不是為了錢。」她聲若遊絲地說道,痛到額冒冷汗卻不出聲阻止他。


    「不為了錢,也不是為了成為我的另一個老婆?那妳究竟是為了什麽?」他用力推開她,瞪著她眼眶那顆會讓人氣瘋的淚珠。


    「如果我說我是逼不得已,是烏尤爾逼迫我呢?」她問。


    「妳有什麽把柄在他手裏?」薩德眼裏峻厲漸緩,他激動地傾身向前,粗聲說道:「妳早該告訴我的!把真相說出來,我可以幫妳處理一切。」


    他眼裏的渴望讓她身子一震,她緊握了他的手,再取過餐巾紙,用筆在上頭寫道:「我不知道這裏有沒有安裝竊聽器,烏尤爾拍了我朋友的裸……」


    字還沒寫完,一名服務員用銀質托盤,端著水杯走近。


    「抱歉,打擾了。」


    章蓉蓉看了那張托盤一眼,上頭擺著咖啡和一迭厚厚的餐巾。


    「對不起,小姐的咖啡。」服務生說道。


    她不喝咖啡的,章蓉蓉抬頭對服務生搖頭,不意卻對上一雙沒有溫度的眼。


    「你送錯了。」她說,不期然地打了個冷顫。薩德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依照平常習慣,對旁人依然不多瞧上一眼。「我沒送錯,是這桌沒錯。」服務生微笑著,一手伸向餐巾,轉向薩德。


    章蓉蓉在餐巾下,看到了一管槍。


    「危險!」她整個人猛撞向服務生。


    所有的事都發生在一瞬間!


    砰!


    槍聲響起、章蓉蓉撲到薩德身上、薩德的保鑣衝到他們身邊、她的後背熱辣辣地痛著。


    薩德瞪著她背上汨汨流出的鮮血,腦子處於完全空白狀態。他以為中槍的人是自己,因為他痛得喘不過氣來。


    他的保鑣已經製伏了開槍者,冷靜地問道:「要報警?要叫救護車嗎?」


    薩德摟著章蓉蓉,雙唇發白地說道:「叫救護車,聯絡秘書過來處理一切。」


    他身上白袍被她的血染成一片怵目驚心的腥紅,她的身子抖得像秋葉。


    薩德扯下頭上布巾用力按壓在她背上,卻隻能無助地看著鮮血很快地濕了整塊白巾,並將她柔順長發黏成糾結。「撐著一點,救護車很快就到了。」他聽見自己顫抖地說道。章蓉蓉緊揪住他的手臂,勉強抬起頭,眼神卻已渙散。


    「救珊米……烏尤爾拍了她的裸照……她在飯店40l號房,救她……」


    「都什麽時候了,妳還管別人!」


    「對不起。」章蓉蓉勉強扯動唇角,小臉垂在他的臂彎處,昏厥了過去。


    「醒來!給我醒來!」


    薩德大吼一聲,抱起她飛快地衝到飯店門口,在救護車抵達的瞬間,便將她送上車,用全副心神祈禱著她一定要平安無事。


    因為失去她,他會……


    遺憾終生。


    打中章蓉蓉的那顆子彈、僅差寸就正中心髒,造成她大量出血、昏迷指數隻有十。國內最知名的外科大夫及鄰近幾個國家的醫學權威全都被召集過來,研討對策。在進入手術房六個小時之後,章蓉蓉才被推出病房。命,保住了。


    人則是昏迷不醒。


    半個月過去,她仍然沒有清醒跡象,像一朵離土的花朵,每天都在幹枯。


    身穿無菌衣的薩德站在加護病房裏,心如刀割地望著她身上維持著生命的點滴及各種管線。


    她的昏迷指數已經上升了一些,好不容易,前天也拔下呼吸器了,早該醒來了才對啊。


    薩德的下顎及雙頰蓄著多日不曾修剪的胡髯,眼眸因為繁忙而充滿血絲。


    「為什麽不清醒?醫生說妳應該是要醒來的,妳怕麵對我嗎?怕我罵妳嗎?妳早該跟我說實話,妳應該相信我比烏尤爾更有辦法掌握住狀況的。」薩德將她冰冷的手包裹在大掌裏,卻因為她的體溫而驀打了個冷顫。


    「妳的朋友珊米告訴我所有真相了,我現在安排她在醫院裏做心理治療,她拜托我先不要通知妳們的家人。她說,她不想被家人看到她這麽落魄的樣子。」薩德望著病床上那張瘦到隻剩巴掌大的小臉,啞聲說道:「我沒有通知妳的家人,因為我知道他們會把妳帶走。我不能為難他們,他們有帶走妳的權利,但是,我自私地希望能再陪妳一些時間。


    「事實上,我也不能留妳太久,因為烏尤爾背後那群印度黑幫,認為隻要除掉我,烏尤爾便能取而代之,掌握我們家族的事業,妳留在這裏會有危險。」薩德撫著她的臉孔,眼裏閃過一層薄霧,卻很快地被他眨幹。「況且,我還是會跟沙賓娜結婚,妳也不會想留下來的,對嗎?


    「沙賓娜家族在印度勢力龐大,可以擺平一切。然後,我已經要烏尤爾簽下切結書,從此之後,他的債務與我們家族無關。一個想殺掉哥哥的人,不是我的家人。」薩德用力深吸一口氣,不高興自己居然還會因為烏尤爾而心痛。


    久遠久遠的記憶裏,在他還沒開始接受父親的精英教育時,他們兩兄弟也曾經有過兩小無猜的時刻。


    「妳會懂得我的心情吧。」他低聲問道。


    她依然緊閉著雙眼,像是外在事物與她完全無關,像是想一輩子這麽沈睡下去似的。


    「快醒來!這裏的病房該死的難睡!」他火了,大吼了一聲。這段時間,他等同於住在醫院裏,就怕她夜裏醒來時,看不到他會驚慌。「醒來,讓我跟妳說聲『對不起』,醫生說妳早該醒了啊。」薩德將臉龐埋入她的掌心裏,雄壯身軀痙攣似地顫抖著,發出痛苦的喘息聲。


    他害怕失去她啊!


    薩德抬頭望著她,卻發現她的眼皮緩緩掀動了一下。


    他瞪大眼,生怕自己眼花了。


    幸好,她的眼睛又輕輕地眨動了一下,終於!


    她睜開眼看向他。


    「薩德……」她微聲說道。


    「妳醒了!」薩德激動地喊出聲來,按下呼叫鈕。


    「珊米……她……」她虛弱地問道。


    「她沒事。」他握住她的手,激動得脹紅了臉。


    「我就知道你會……」她話沒說完,整個人便輕喘了起來。


    「不要說話。」薩德想緊緊地抱住她,但她像個玻璃娃娃,他隻好用力握著她的手,熱切地望著她。「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病房門被打開,醫生、護士魚貫而入,站到病床邊,開始檢查她的瞳孔、心跳,並詢問種種問題,以確定她的意識是否已完全清醒。


    太多的陌生人讓章蓉蓉慌張地轉頭看向薩德。


    「我在。」薩德將她的手放至唇邊,深深地吻著。


    「現在一切指數都很穩定,過幾天體力好些之後,再進行一次詳細檢查。好好休息後,就可以回家。」醫生笑著對薩德說道。


    「她會不會又昏迷過去?」薩德神色緊繃地問道。


    「人體有很多奧妙,例如她早該醒來,卻拖了這麽久。不過,以一般正常情況而言,她現在應該隻會愈來愈好。」醫生說完,和護士一同離開病房。


    薩德凝望著她,連眼都舍不得眨。他用指尖撫著她冰冷的麵頰,想開口卻激動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章蓉蓉望著他顫抖的雙肩,從他疲憊及頹亂的臉上,知道他這陣子過得有多糟。


    她的心裏既安慰又難受,卻什麽也不能說。


    「我已經從珊米那邊知道所有事情了,這一切不是妳的錯。」薩德撫著她的臉龐,已經管不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是不是太過討好。


    「我想回家……」她眼眶泛紅,輕聲說道。


    「等妳好一點之後,我們就回家。」


    「我要回台灣……」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流入唇間。


    薩德一顆心被狠狠掐住,他拭去她的眼淚,在病床邊佇立良久卻是始終不發一語。


    章蓉蓉當然看得出他的不舍及心疼,但她也知道除了他已經原諒她的欺騙一事之外,他們之間其實什麽也沒有改變。


    如果他已經決定要和沙賓娜解除婚約,他現在就會開口了,不是嗎?


    但他什麽也沒說。


    終於,他沈聲說道:「先把身體養好。」


    「我要打電話回家。」章蓉蓉閉上雙眼,怕自己會大哭出聲。「爸媽,還有哥哥……一定很擔心……」不聽話的淚水滑出眼眶,她卻虛弱到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讓淚水放肆地布滿整張臉孔。


    「我會處理好的,妳好好休息。」他吻去她的眼淚,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在顫抖。


    「我要回家……」她喃喃地說道。


    「留下來。」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揚眸看向他。


    薩德的黑眸定定看著她,眼裏有著她不曾見過的急切與眷戀。


    她沒聽錯,他方才確實是要她「留下來」


    「留下來,當你的第二個妻子?」她問。


    他說不出話,黑眸痛苦地望著她,隻希望她能懂得他的兩難心情。


    「我累了。」章蓉蓉合上眼,在兩人的世界中築起一道牆。


    薩德望著她憔悴小臉,大掌貼在她冰冷麵頰,感覺自己的體溫也正一點一滴地流失。


    是啊,他有什麽資格留她?他調查過她的家世背景,她原本就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何必離鄉背井地屈就自己成為他的二分之一呢?


    他張開口,想說些緩和場麵的話,但他的嘴裏像咽入了一整片海水,苦澀地讓他連呼吸都覺得痛苦難當。「好好休息,我會和妳的家人聯絡。」他握著她的手,隻能這麽說道。她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佯裝熟睡,以免睜開眼看到他又忍不住流淚。


    而他握住她的手,直到她不敵虛弱地再次進入睡眠之後,他仍然坐在原地癡癡凝望著她。


    畢竟,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著她的睡容了……


    兩天之後,章蓉蓉的家人抵達了杜拜,薩德則沒再出現過,隻在她頸間留下那條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紅寶石項鏈。


    離開杜拜之前,阿布都來看過章蓉蓉一次,告訴她薩德即將訂婚的消息。她要他代為轉告薩德,她的祝福。


    然後,她跟家人回到台灣,絕口不提這段時間裏所發生的事情。


    她與薩德之間,從此再無任何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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