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都沒回北院,老爺子在家嗎?”“在,不過你先把話說清楚點。”“你別澆花了!”丹龍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強硬地奪過灑水壺,摔在一旁的地麵,“你現在聽我說,你立刻帶著錢離開,那兩個盯著你的人不用管,我會讓人拖住的;你不要走陸路,現在去港口隨便上一艘商船,離開王都就行。……我去找老爺子。”千秋反手抓住他:“……到底怎麽了,說清楚。”“……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了!”“就算有什麽大事,也不會差幾句話的功夫。”男人皺著眉,仍沒有放開。“……現在內閣議會上,三皇子在檢舉殷家和二皇子……”丹龍咬著牙,十分艱難地說出口,“這是三皇子早就策劃好的……你現在和老爺子一起離開,我有把握讓他不追究!”“你和他……”男人的話還沒有問出口,遠處一陣噪雜而淩亂的腳步聲突兀地出現。兩人下意識地朝那邊看過去,很快身著護衛軍製服的男人們迅速地踏過西院的草地,持著槍飛快走向他們所在之處。千秋隻覺得這場麵有些眼熟像極了當初他陪著銀雀去成家的老宅,在門口看見的光景。銀雀複仇計劃的全貌,就在這一刻展現。複仇這種事在那個人手裏都像是昂貴的藝術畫作,在他手裏緩慢地鋪開,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會讓人看透。原來是這樣。果然是怎麽拿走的,就要怎麽還給他。千秋想。男人鬆開了丹龍,目光掠過護衛軍們,又像在尋找什麽似的四處張望。他總覺得這樣的場麵,銀雀該很想看才對。可院子裏隻有不斷包圍過來的護衛軍,和殷家不知發生了什麽而倉皇失措的下人。丹龍深深吸氣,再沉沉歎出:“……來的這麽快,他是猜到我會過來通風報信了。”那些護衛軍毫不留情,不過半分鍾便將他和丹龍團團包圍了起來。數十杆槍指向他們,以保證他們無法做出任何反抗。“三皇子和他合作了,而你早就知道。”男人說。“殷氏私吞帝國礦產,籠絡官員,和皇子有不正當往來……這是逮捕令。”為首的護衛軍從衣襟裏拿出一卷文書,利落地抖開,亮在千秋麵前,“殷家上下所有人,全都要跟我們走一趟。”丹龍垂著眼不敢看他,就那麽被護衛軍推搡著挪動腳步,走出了幾步才低聲說出口:“其他的事我也沒那麽清楚,但……我愛他。”“二皇子菲爾,妄圖侵吞帝國礦產,與多名侯爵以上官員、參議員具有不正當來往,利益勾結……現按照帝國法律,以皇帝陛下之名,做出如下判決:削除爵位,徒刑十年。”“殷氏,妄圖侵吞帝國礦產,與地方官員有不正當來往,輸送利益,在官方競標中多次進行不公正的交易……先按照帝國法律,以皇帝陛下之名,做出如下判決:家主殷百晏、長子殷千歲,判處絞刑,於三日後執行;次子殷千秋、養子丹龍,判處五年礦場勞役。”“本判決即時生效,退庭!”第80章 人活著總要有些欲望,欲望歸零的時候人就完了,人就廢了,活著不如死了。千秋已經記不太清他的原句是什麽,可這句話說得非常正確。如果不是想要贏、想要活下來的欲望支撐著他,他早該在狗籠裏帶著滿身的幹涸凝固的血塊死去。他又夢見站在西海岸獨自凝望海麵的銀雀。鳴叫著盤旋於蒼穹的海鳥,翻湧著的灰藍色海浪,有呼嘯的風吹亂銀雀的頭發,吹得他衣擺獵獵作響,寬鬆的風衣變換著形狀,反倒將他清瘦的線條勾勒出來。那畫麵著實美麗,叫人不忍破壞;在夢裏他也謹守著規矩,隻遠遠地站在他身後,目光像銳利的刻刀,小心仔細地將他的背影一筆一劃鐫刻進腦裏。“……”而夢醒時,他隻能看到鏽跡斑駁的牢籠,有瞬間和過去他曾無數次待過的狗籠重合。男人遲緩地坐起身,手腳上沉重的鎖鏈發出哐當的聲響。陰濕的牢房暗角裏有些悉悉索索的細小聲音,不知是老鼠還是爬蟲。男人緩了緩神,等意識徹底從西海岸的圍欄邊抽離出來後,才站起來稍微活動了兩下脖頸。他絲毫不覺得鎖鏈聲惱人,安安靜靜的牢房裏就隻聽見他這邊的動靜,一聲又一聲還帶著回音。今天他們從審判庭下來後的第三天,也是殷家兩名家主在平民的圍觀下實施絞刑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為之,他們四個被分別安排在了不同的牢房中,距離還相隔很遠。千秋唯一能看見的隻有住在他對麵的丹龍,至於父親和殷千歲是什麽時候被人帶走的,他都不知道。難過嗎。可能有一點,但也隻是一點。意識到現在他們也許正被粗實的麻繩圈住了喉嚨,腳下懸空如同被開水燙過的蛆蟲那樣扭動身軀,千秋忽地感覺一切都結束了。他在殷家如履薄冰,在競爭中絞盡腦汁勾心鬥角的日子結束了。他作為富家少爺,錦衣玉食猖狂放肆的日子也結束了。他僅能感覺到的,是使命感被人強製性地剝離身軀後,餘留下來的空乏。銀雀說到做到,就這麽引來一場暴雨,將他身上看似擁有的一切都卷進洪流之中,通通帶走。即便這樣,千秋也沒有任何“想死”的衝動。仍有欲望加諸在他身上,是鎖住他心室,連血液的湧動都需求得允準的欲望他想見銀雀,想在他身邊,不計身份,無謂形式。今天過後,他和丹龍應該會和同批要服勞役的囚人一起,戴著厚重的枷鎖徒步前往礦場,在那裏過五年螻蟻般的日子。對麵牢房裏睡在角落的丹龍似乎被他這邊的動靜吵醒,歎著氣從地上爬起來看向他,幾乎和他動作一致地起身,扭了扭一夜蜷縮過後僵硬的身體。丹龍走到鐵欄前,張嘴想說什麽,可又半晌沒有說出來。兩個人隔著臨時監獄裏的走道,沉默了許久後,丹龍才終於道:“……到今天了呢。”“嗯。”“……我對不起老爺子。”丹龍垂著頭,聲音幹澀得如同兩片砂紙在摩擦似的難聽,“我對不起他……”“也不是。”千秋頓了頓道,“他對你好是報恩,還給你的你收下就是,不用再還。”“……對不起。”“無所謂。”丹龍似乎還有話要說,在男人說完這句話他抿著嘴醞釀了許久。隻是尚未等到他的說出來,從監獄正門那邊傳來幾個人步調不一的腳步聲,不少囚徒都來了精神,臉貼著鐵欄往外看。他們倆也沒有例外,斜著眼看向過道那頭;很快幾個身著禁軍製服的男人便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還有名獄卒夾雜其中,拿著一大串牢門鑰匙,畏畏縮縮地走到了他們的牢門口。禁軍隻有皇室才能調動,氣勢上都與護衛軍相差甚遠。為首的人打量了一眼丹龍,微微頷首像在示意什麽,接著道:“我們奉命接丹龍進宮,受三皇子親審。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