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達坐直了身體,用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眯起眼睛道:“丁老師是對我們警方有意見嘍?”


    丁齊:“我對警方沒什麽意見,就是不認同你的做法。既然不認同,當然就不會支持,否則我不成精神分裂了?”


    孫達猛地站了起來,上前一步道:“你這是不給麵子嘍?”


    丁齊得到了江湖八大門中的各門秘術傳承,但他也不可能一一全部修煉,隻是當成方外秘法的借鑒。比如朱山閑所傳的爵門望氣術,丁齊就是個將入門未入門的半吊子,先前並沒怎麽練過,隻是最近才稍微有點體會。


    孫達站起來的時候,丁齊恍惚間就似看見了一團火,從孫達的肩膀和後背升騰而起,火光中似乎還有一頭怪獸的輪廓,張牙舞爪就像要撲過來把他一口吞下去——孫達此刻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


    難道是修煉秘法練出錯覺來了?這是一種心理感應,卻有了具象化的體現,望氣術能觀人情誌,就是這麽直觀啊?丁齊已經看出來,孫達並不是真心道歉,隻是迫於形勢不得不如此,他也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對,內心中仍然是那個態度。


    孫達自以為受了委屈,他的心裏壓抑著一股火,心裏深處還是看丁齊不順眼的,甚至是恨丁齊。看來每個人心中都可能壓抑著一股躁動的暴戾情緒啊,丁齊自己最近也有體會。


    丁齊並沒有害怕的意思,抬頭看著孫達道:“我為什麽要給你這種麵子?”


    孫達抬手指著丁齊,指尖都在發抖:“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這字今天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假如我過不去,你也別想好過!”


    丁齊很配合地把雙手伸了出來道:“我今天就是不簽字,孫警官想怎麽辦,再把我銬回去嗎?”


    孫達還真的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他今天不是出任務,當然沒帶著手銬,又瞪著丁齊道:“得罪警務人員,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丁齊:“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孫達:“我不是在威脅你,就是在告訴你!”


    丁齊突然笑了,職業性的微笑,就像平日在心理診室中看著一個病人,他笑道:“孫警官,你忘了今天是來幹什麽的嗎?坐下好好說話。”


    孫達見丁齊的神情語氣突然變了,以為對方是被嚇唬住了,又坐了下來,伸手整了整警服道:“本來就應該好好說話,你何必呢?跟警方作對,能有什麽好結果!”


    丁齊:“我讓你坐下來,不是想簽字,而是想對你講個故事,是我親身經曆的事情。你大概還不太了解我的情況吧,我上初中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高二那年,父親也不在了。我從那時起成了一個孤兒,沒有到親戚朋友家,就是自己生活。


    記得那時候學校附近有個混混,長得身強力壯,經常攔路要錢,要那些落單學生的午飯錢,我也被他搶了不少次。你說我當時情況,兜裏有點錢容易嗎?那是個未成年人,攔路要的也都是小錢,派出所處理過,但還是放出來了。


    後來有人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專門去研究他平時的活動規律。終於有一天晚上,那家夥從網吧出來穿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突然被人從後麵用一個麵口袋罩住了,胳膊被套進去了當然就沒法反抗,所被揍得非常慘,到最後連他媽都認不出來了。


    這事不知道是誰幹的,那家夥也沒看見打他的人,隻是有人隔著麵口袋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告訴他以後不要再到學校外麵攔路要錢,否則下一次會更慘,就不僅是用板磚了。


    有人說了,那隻是個孩子而已,下手何必那麽狠呢?可我當時也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而且我不想挨餓,也不想別人的午飯錢被他搶走。


    孫警官,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怎麽才能一個人長這麽大還活得好好的?說起來,我其實是光棍一條,相信您不是吧……”


    孫達應該聽明白丁齊是什麽意思了,臉已經漲成了老豬肝色,又一次站起身道:“你這是在威脅辦案的警務人員嗎?”


    丁齊麵不改色道:“我沒有威脅誰,隻是講了個故事。而且孫警官也不是來辦案的,據我所知你正在休假,而且今天是來賠禮道歉的,不是嗎?”


    孫達“被休假”了,照說他今天應該穿著便服更合適,卻特意穿著這麽一身警服,就是想給丁齊製造一點心理壓力,這點小心思丁齊豈能看不透。而孫達此刻已經被激怒了,衝丁齊吼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跟我過不去,明天就有你哭的時候!”


    丁齊仍然在微笑:“我本來想就這麽算了,可是剛才又想了想,這身衣服還真不適合你。但是也不要緊,人生可以重新開始,隻要記住今天的教訓,你還能另謀出路。”


    孫達:“你想怎麽樣?我告訴你,如果今天不配合,後果自負!”


    丁齊:“我也告訴你,剛才我們的談話過程都錄下來了,看見桌上那台筆記本沒有,攝像頭一直開著呢……”


    說話時丁齊坐在椅子上,後麵是桌子,筆記本電腦在他的側後方,而孫達坐在床上,此刻已經站了起來。聽見這句話孫達的臉色就變了,伸手一推丁齊就去抓電腦,並且喊道:“給我刪了,否則我跟你沒完……”


    情急之下他居然動手了,而丁齊突然起身一聳肩,肩膀撞在了他的腋下。這一下撞得很重,孫達差點沒飛到床上去,半邊身子都動不了,甚至懷疑自己的肋骨是不是被撞斷了?但他沒有真的飛出去,因為丁齊展臂把他的腰抱住了,整個人橫著就被提了起來。


    等孫達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見嘭的一聲響,那是重重的關門聲,他已經被丁齊扔到了走廊上。孫達爬起來之後愣了好半天,抬腳似乎想踹門,但是看看了走廊兩端安裝的攝像頭,又抬手似是想敲門,終究還是轉身走了。


    丁齊坐在屋中,順手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給扣上了,神情竟有些傷感,他也不想把事情搞成這樣。剛才的話是騙孫達的,這台筆記本電腦根本沒開機,丁齊隻是從心理學角度做了個反應測試,結果……令他很失望。


    蠢材!丁齊在心裏罵了一句。這個世界有時令人總感覺不那麽美好的原因,就是總有那些蠢材。個人心理傾向,丁齊其實更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因為那樣至少更容易溝通,彼此也都明白會發生什麽。


    心理醫生做久了,怕什麽?最怕遇到弱智!


    孫達未必是個弱智,但他的內心深處並沒有真正改變態度,沒有改變早已習慣了的行為模式,這才是最要命的。人總是要在自我訴求和社會約束之間找到平衡,一旦有什麽意外事件打破了習慣的平衡,要麽是自我升華的契機,要麽就是墮落的開始。


    很多事件看上去就像平靜的世界好端端地突然又了波折,其實是早有伏筆。王老四的飯店一直就潛伏在孫達的轄區內,直到有一天,他們遇上了丁齊。


    就拿今天晚上的事情來說,假如就按照前麵半段的節奏,丁齊已經不打算再繼續為難孫達了,隻要孫達汲取教訓就好。孫達可能就是在內部做個深刻檢討,然後被扣除本季度的績效,在晉升和評獎上受到一些影響而已。


    可是這位孫達警官還真是個作死小能手,既然這樣,那麽丁齊也救不了他。


    丁齊並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但他從來不心懷惡意,隻是看得比較透而已。他雖然對孫達警官提起少年時期遇到的壞人,但從小到大,他也得到過更多善意的幫助。若人總是帶著陰影生活,身心也不會健康。


    比如當初“弄死”了田琦,手段看上去挺狠,但丁齊自己清楚,那是間接的救了更多無辜的人。他也知道孫達被扔出去之後,又在外麵待了很久,這位警官到底是會踹門發怒還是冷靜下來很禮貌地敲門、為剛才的行為道歉呢?


    然而孫達居然走了……


    丁齊剛才也並不完全是騙孫達,筆記本電腦雖然沒有打開,但這裏是他的地盤,豈能沒有準備,他的確錄音也錄像了。攝像設備是淘汰下來沒有扔的舊手機,放在書架上,夾在兩本書中間隻露出來一個頭,另外他還用兜裏揣的手機錄了音。


    丁齊整理了錄音錄像資料,在電腦中留了備份,正在想該怎麽處理呢,電話突然響了。他以為是孫達警官冷靜下來感到後怕了,又想打電話找他聊聊,不料來電話的卻是朱山閑。


    電話一接通,朱山閑就說道:“丁老師啊,我才走幾天功夫,你自己在家就鬧出什麽大的動靜!”


    丁齊:“朱區長,你都聽說了?”


    朱山閑:“我當然聽說了,我們都聽說了!但還想問問你本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丁齊將昨天到今天的遭遇介紹了一遍,包括剛剛發生的事情。朱山閑聽完後歎了口氣道:“總有人說這世上沒地方買後悔藥,其實後悔藥一直都是有的,但有的人藥送到嘴邊上都不吃,那就沒辦法了。


    丁老師,我給你個建議,你手裏的資料不要再像昨天那樣發出去,否則事態會擴大,到最後會超出你自己的控製。很多事情,你能決定怎麽開始,卻沒法決定怎麽結束。你可以把手裏的資料發給我,我通過正規渠道提交,保證結果讓你滿意。”


    丁齊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聽你這個官場老油條的。”


    朱山閑:“看到你手中的這份記錄,他們市局、分局的領導,特別是那位找他談話的政委,估計連弄死他的心都有了,也會感謝你和我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案情,丁齊請教朱山閑有什麽看法?朱山閑分析道:“在逃的三名團夥分子,其實並不是最需要擔心的。他們肯定在第一時間遠遠地潛逃了,沒心思回來報複你什麽,但該小心還是要小心。


    有時候真正需要注意的,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人、容易被你忽略的人。這起案子有兩個疑點,首先就是拐誰的孩子不好,幹嘛非要拐田相龍的兒子?這恐怕不是簡單的拐賣,田相龍的兒子,也不僅僅隻值賣孩子那幾個錢!


    既然還有涉案人員在逃,而且孩子已經救回來了,就讓警方去操心吧。你要擔心的已經不是那個犯罪團夥,而是什麽人會針對田相龍這個孩子?人是你救出來的,可能是壞了人家的好事,而且其中牽涉到的利益可能不是一點半點,弄不好有人會對你惱羞成怒。


    還有一件事,就當是老江湖的直覺吧。你說那個姓孟的女生,為什麽會一個人跑到那種地方?有些小事情看上去好像不重要,但老江湖不應該忽略。”


    丁齊:“我早上問過小孟,她是去找同學的。同宿舍一個女生和男朋友在校外租房子,叫她過去拿東西,但是去了卻沒找著人,回來的路上恰好遇上了這事。”


    朱山閑:“我不是說她那個女同學一定有問題,而是這件事本身就不尋常,你既然管了閑事,那麽最好就把情況都搞清楚……也不需要你親自去查,給派出所打個電話就行。他們折騰了你這些事,這點忙肯定會幫的。”


    朱山閑和丁齊通話的時候,孫達其實也站在樓下撥丁齊的電話,但撥了好幾次都是占線,因為丁齊和朱山閑聊得時間挺長。下了樓之後孫達也冷靜下來了,隨即感到了後怕和後悔。他原本就是來賠禮道歉並求丁齊辦事的,怎麽到最後又沒壓住火?


    他的態度應該更好些,哪怕低三下四地去求人,也要過了眼前這關再說呀!剛剛已經撕破臉了,他也沒臉轉身再上去敲門,而且對方恐怕連門都不會給他開,隻有打電話道歉並好好再聊聊了。


    孫達也清楚,他最後好像上當了,桌上那台筆記本電腦並沒開機。他當時手已經碰到了那台電腦,筆記本還在桌上磕了一下,屏幕沒有任何變化。


    孫達意識到自己對丁齊這個人的脾氣估計不足,他今天也了解過丁齊的情況,但他的理解方式可能和分局的趙局長不太一樣。


    他聽說丁齊如今並不是境湖大學的老師,隻是曾經在境湖大學做過老師,因為違反紀律並導致重大醫療事故,早就被學校開除了,如今在一家民營醫院打工。他被開除的原因,是處置手段失誤,把一個病人給弄死了,而且那個病人就是田相龍的兒子。


    當時這件事鬧得挺轟動,還被人稱為“境湖市安康醫院事件”,孫達也隱約有所聽聞,但並沒有太關心。如今聽說丁齊是這樣一種背景,和劉豐的關係也不過是劉豐曾經帶過的研究生而已,而且已經被開除學籍了,他來之前便難免存了輕視之心。


    孫達在樓下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打通,隻好放棄了。


    而朱山閑結束通話之後,並沒有放下手機,又在一個微信群中把情況轉告了譚涵川、尚妮、和莊夢周。他們原先就有一個微信群,丁齊也在裏麵,結果後來又建了一個群,卻沒把丁齊拉進來。


    曾經有一個笑話,說是某女生宿舍六個人,彼此之間竟然建了八個聊天群。但朱山閑他們可不是這種情況,隻是背著丁齊另建了這麽一個群而已,因為有些事不好讓丁齊知道。


    聽完了朱山閑介紹的情況,譚涵川留言道:“丁老師有點暴力傾向啊!很多年輕人學了點功夫,往往容易收不住脾氣,因為自己覺得本事大了嘛。這也是教功夫的人最擔心的情況,但丁老師不至於啊?”


    莊夢周發言道:“冼皓的事情,丁老師雖然沒記住,但潛意識中的感覺還是有的。他可能一直壓抑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悲憤呢,碰到什麽機會就可能需要宣泄出來。他是個心理醫生,自己應該清楚該怎麽調整,這一關遲早也得過。”


    尚妮一發言就把話題給帶偏了:“魏凡婷的事情也就罷了,他好歹把那個塗至叫來了。可是轉眼又收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學生,這情況又有點不對了,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啊?”


    莊夢周:“什麽如花似玉?不要亂用成語!”


    尚妮:“朱師兄剛才不是發了張照片嗎,我看長得挺漂亮的……丁老師現在一個人好像情緒有些躁動,總想搞點事情,冼皓姐姐的交待是不是該落實了?眼看就是中秋節了!”


    譚涵川:“時間確實差不多了,我來安排吧,先做個鋪墊,人就在中秋節出現……認真說起來,丁老師可夠變態的,簡直越來越妖孽了,幹起黑活是無師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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