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輪明月高懸,似乎比昨晚更圓了。丁齊在山莊門前放著金如意的涼亭中看了一會湖光月色,今天倒是個采取月凝脂的好日子,但他並沒有去采,讓那些山中的小肉肉們都歇歇吧。


    丁齊轉身走進了山莊,那種感覺更強烈了,這裏一定有人來過,連走廊都打掃過了。他穿過客廳來到中庭,中庭兩側的荷花池中荷葉亭亭。這是他們種的,用的就是池底淤泥中清理出來的古蓮子,今年剛剛抽芽,葉子長得並不大。


    山莊中沒有燈,大晚上獨自跑到這種地方也怪嚇人的,但丁齊倒沒什麽好害怕的,他對這裏已經很熟悉了,取出手機打開內置手電,拎著棍子上了東配樓。東側的二樓應是閨房所在,丁齊打開房門看了一眼,就知道真的有人來了。


    床鋪明顯收拾過,桌上還放著一盞沒有點亮的應急照明燈,屋角放著一口很大的旅行箱。這箱子很眼熟,就是冼皓曾用過的那一口。丁齊趕緊打開了櫃子,櫃子裏掛著很多衣服,女式的,連內衣都有。


    櫃子的底部有個暗格式的小抽屜,就是設計用來存放貴重物品的,當初還是石不全和大家講解了這種家具的結構。丁齊將小抽屜打開,收藏在裏麵的枯骨刀不見了。


    果然是她回來了,沒有住在小樓裏,而是拎著行李直接進了小境湖。丁齊又想起了幻境中的經曆還有昨晚的微信聊天,她究竟是不是冼皓?


    假如幻境揭示了曾經忘卻的經曆,那麽這個人又是怎麽進入小境湖的呢?能把行李帶進來,說明她也修煉了方外秘法,且修為突破了隱峨境。


    方外秘法是怎麽回事,沒有人比丁齊更清楚,在他看來,隻要能修成觀身境入門,接下來的入微境和隱峨境並不難練成。丁齊以及朱山閑等人,都是在不長的時間時就修煉到了隱峨境。


    但丁齊也很清楚,假如沒有名師指點,僅僅看他所總結出的方外秘法,修煉起來並不容易甚至可以說很難,弄不好還容易練偏了。有些前所未有的體驗,不到那一步是不可能明白的,就算到了那一步也不清楚是對是錯。


    丁齊教授弟子的方法,已接近於所謂的心傳了。朱山閑等人能修煉得那麽快,是因為早有修煉江湖八門秘術的根基。齊所創得方外秘法,本身就是融合與借鑒了江湖八門秘術。記得冼皓突破到隱峨境,是所有人當中最快的,因為她本就有江湖飄門秘傳隱峨術的根基。


    要麽來者就是冼皓本人,假如不是的話,那她就是從朱山閑等人那裏得到了方外秘法的傳承,在這段時間內便已經修煉到隱峨境。方外秘法的修煉當然需要方外世界的存在,否則根本就沒有可以印證的對象,那麽這段時間以來,她應該就在這裏修煉!


    隻有這樣,當她以冼皓的身份出現時才不會露出破綻。丁齊仿佛已經看到,大家都瞞著他在背地裏在商量事情、合起夥來演戲。眾人倒沒有惡意,這不僅是冼皓的托付,對丁齊而言也是情感上的緩衝,他需要時間來平複傷痛。


    她為什麽也會答應以冼皓的身份出現,又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態來的呢?以冼皓的身份麵對丁齊時,難道她自己不會覺得別扭嗎?丁齊心裏這麽想著,先把人找到再說,這大半夜的,在小境湖中亂跑可不安全。


    山莊前院的東西廂房,中庭兩側樓上樓下,以及東西跨院都找遍了,沒有見到人。丁齊走進了後院,後院也有一座涼亭,在池塘旁的假山上,丁齊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涼亭一側的她。


    月光下,那分明就是冼皓,一樣的容顏與身姿,同樣靜美的氣息,與丁齊曾認識的她別無二致。這一瞬間丁齊仿佛看得癡了,隻聽“當啷”一聲響,打破了月夜的寂靜,原來是他手中的棍子落地了。


    聽見動靜,冼皓站起身望了過來,右手中的枯骨刀揚了揚,開口問道:“丁齊,你是在找它還是在找我?”


    當她不說話靜靜地坐在月光下,完完全全就是冼皓,可是這一動一開口,感覺就不對了。不是聲音不像也不是樣子不像,這種感覺是很難形容的。冼皓通常是用左手拿刀,而眼前的女子用的是右手,說話時的神情帶著某種審視的意味,而冼皓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此刻丁齊仿佛又有了另一種錯覺,眼前的池塘、假山、涼亭,甚至遠處月光下的山巒都不複存在了。哪怕就在那裏,他也會視而不見,眼中好似隻有她。


    冼皓的氣質是恬靜而收斂的,這與她修煉的隱峨術有關,而眼前的女子就像一朵綻放的鮮花,哪怕在月夜中也感覺有些熱烈。丁齊突然明白過來,這才是隱峨術,而冼皓曾經展示的隱峨術,應稱為“隱娥術”才更確切。


    這是和冼皓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而且她也叫冼皓這個名字、用了冼皓這個身份。所有人都在演戲嗎?丁齊倒想看看這場戲該怎麽演下去,“冼皓”在審視他的時候,他也在審視著對方。


    “冼皓,我在找你。”說著話他走上了假山,走近了她,在月光下仔細看著她。幻境無論是真是假,他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真實的人。丁齊夜無法證明眼前的冼皓不是真正的冼皓,至少眼下毫無證據。


    冼皓稍微側了側身子,笑著答道:“我受了重傷,很多事情不記得了。莊先生告訴我,拿回枯骨刀,可能就會找到往日的感覺,他們也都告訴我,不妨重新認識你。”


    這個解釋……也太扯淡了!她的笑容很好看,有些頑皮,又像是某種挑逗。但從她的體態語言來看,丁齊明顯體會到一種疏離感。她雖然沒有向後退,但是那稍稍的一側身,就顯示她不太適應和他這麽近的距離。


    人和人之間的心理距離和熟悉程度有關,這也許並不代表她排斥他,可能隻是因為還不夠熟悉、關係並沒有親近到那一步。丁齊本來下意識地想去抓她的手,手剛剛伸出來便又收了回去,看著她道:“你終於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氣氛有些尷尬,恰在這時,冼皓突然扭頭道:“又有人來了!”


    丁齊也聽見了動靜,轉身望去,朱山閑、譚涵川、尚妮、莊夢周居然全來了,走在最前麵朱山閑居然還打著一盞燈籠。這些家夥,要麽就是總也不出現,要麽大半夜突然都冒出來了。


    大老遠就聽見朱山閑笑道:“丁老師,你已經見過冼皓師妹了?”


    尚妮跳上了假山,一把抱住冼皓的胳膊道:“太好了,冼姐姐終於回來了。”


    莊夢周則背手點頭道:“冼皓啊,你這次忘記了很多事。但是沒關係,丁老師還是丁老師,你可以重新再認識他,就像人生可以重新開始。”


    丁齊:“你們怎麽大半夜都跑過來了?”


    譚涵川解釋道:“聽說冼師妹回來了,我們就都趕過來了嘛……別在這兒說話了,黑燈瞎火的,出去聊。”


    看眼前這些人的表現,就是要將這出戲演到底了。不知為何,傷感中的丁齊又有些無奈,他無法去戳穿什麽,或者說並不想戳穿什麽,不得不也扮演了其中一個角色,隻是這個角色有點別扭。


    在客廳中坐下,丁齊沒有問什麽,隻是靜靜地看著冼皓,仿佛想從她身上看出什麽不同的線索來。冼皓當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盈盈地主動問道:“丁齊,聽說你進了大赤山,我很感興趣那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魏凡婷又是什麽樣的姑娘?我們大家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丁齊:“我本就打算讓大家一起去的做客的,隻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那個世界可能會對人的心神產生影響,等我徹底祭煉了兩界環再說吧。”


    莊夢周:“你什麽時候能徹底祭煉兩界環?”


    丁齊:“等旁邊那棟小樓裝修好了,也就差不多了。”


    冼皓:“你不是說,要等我回來一起商量裝修方案嗎?”


    丁齊:“是的,現在你回來了,就可以開始了。”


    丁齊和冼皓曾經是什麽關係,或者說關係走到了哪一步,連丁齊自己都糊塗。但現在的感覺又變了,冼皓就像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偏偏還對他的各種情況都很熟,許是聽朱山閑他們介紹的吧。


    牽手、擁抱這種親密關係是沒有了,就算對方願意,丁齊的感覺也不對。他喜歡的那個人是冼皓,而不是長得和冼皓一樣、自稱冼皓的姑娘。丁齊莫名想起了存在主義者的一句名言——人的本質就是存在本身。


    對丁齊而言,冼皓之所以是冼皓,是因為她曾經存在過的那一切,而不是她的樣子和名字。當然了,丁齊還是接受了這樣一個人的存在,那就以現在的方式相處吧。


    冼皓一回來,居然就操心起裝修小樓的事情來,似是做好了在此定居的打算。小樓的裝修方案就是她設計的,現場監督施工的也是她,丁齊隻負責買東西,至於工程隊是朱山閑介紹的。


    國慶長假期間,丁齊很忙,忙著去買裝修材料、訂購各種家具,他還在博慈醫療值了幾天班,同時每天早上把塗至送進大赤山,黃昏時分再給帶出來。


    冼皓喜歡穿暖色的衣服,說話時常常帶著笑意,眼中波光流轉,就像一朵綻放的鮮花,充滿了誘人的魅力。但是她看向丁齊的時候,總是帶著觀察和審視的意味。


    裝修的效率很高,用了一個半月時間就裝好了。一樓是客廳和餐廳,另有一個套間和一間書房。二樓原本有四間屋,將其中兩間屋打通變成了一個大活動室,甚至可以放張案子打台球,另外還有一間主臥與一間客臥。


    裝修設計方案讓丁齊很滿意,無論是線條還是裝飾,都是簡明的風格,帶著很舒適愜意的生活氣息。僅僅看這棟小樓的裝修,丁齊甚至認為就是曾經冼皓的風格,也是他喜歡的。有時在小境湖中看見冼皓,她手握枯骨刀定坐練功,就帶著丁齊曾經熟悉的影子。


    眾人結伴探索小境湖也有了很大進展,他們涉足的區域超過了一半,足跡踏入了湖泊另一邊的深山。在小境湖的深處,又發現了另外幾片寧靜祥和之地,假如有興趣的話,可以再造幾座山莊或者幾處庭院。


    但暫時倒沒有那個必要,朱敬一所建的那座莊園足夠大家都住進去了。塗至“孝敬”丁齊的那套設備早已到貨,眾人一起動手將之安裝在莊園中,包括太陽能充電設備,電池組和電源轉換構件,電池組還可以分拆拿出來充電。


    總之眾人在小境湖中的生活更加方便了,享有這樣一片的方外仙家世界,的確體會到了一絲逍遙的意味,仿佛外界的塵世紛爭已經顯得不是那麽重要,至少心態上變得更加超然。


    自從冼皓離去後,丁齊就感覺這世上少了什麽東西,當冼皓以另一種方式再度出現時,他的生活中又多了另一種不同的感覺。冼皓對他總是一種若即若離的態度,很親近但又不是那麽親密……這樣也好!


    小樓裝修完畢後,冼皓就搬了進來,住進了一樓的套間中。她甚至都沒征求丁齊的同意,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那麽丁齊就隻能住二樓了,他們並沒有住在一間臥室中。


    丁齊的修煉從未間斷,他近來總在夜間定坐,相同的幻境一次又一次出現……到最後,幻境又發生了變化。他看見了冼皓,就是當初的冼皓,他握住她的手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冼皓靠在他的胸前,很溫婉地答道:“你已經知道了?我們從小相依為命,很多時候甚至感覺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們就是同一個人。但是她從來沒有殺過人,動手的都是我,我不希望她的雙手沾上血腥、生活在噩夢中,她就是我的寄托……”


    說到這裏,冼皓又抬起頭道:“你不該在幻境中與我說話的。”


    丁齊點頭道:“是的,我不該這樣做的。”


    丁齊很清醒地知道這是幻境,假如按照“覺知魔事”的要求,他不應該和幻境中出現的人物有任何交談和交流。可是丁齊也清楚,他並不是真的見到了曾經的冼皓,這一切隻是他本人的意識活動。


    當他說出這句話之後,幻境便消失了,丁齊在靜室中睜開了眼睛。


    這段時間丁齊也一直在祭煉兩界環,消除其中魏凡超留下的意誌。他發現了一件事,兩界環好像是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隻有在大赤山中才能最終完成祭煉。


    又是一天周末,丁齊一大早將塗至帶進了大赤山,緊接著就聽見了一個好消息——魏凡婷已修成了隱峨境。


    這也許是天賦吧,也許是因她心無雜念,當然也與丁齊的傳授方法有關。這樣就意味著一件事,不用丁齊總是送他們來回了,魏凡婷自己就可以出入大赤山。當然了,她也可以想辦法帶著塗至出入,比如把塗至打暈了。


    丁齊可以用催眠的辦法把塗至帶進來,魏凡婷好像並沒有這個本事,方外秘法中並不包含這些,那是丁齊本人的專業技能。


    塗至很興奮地告訴丁齊,他想找機會帶著魏凡婷出去逛逛,去見識更廣大的人間世界,等時機成熟了,還要帶著她去見家長。丁齊隻問了一句話:“她有戶口本和身份證嗎?”


    不料塗至卻很認真的點頭道:“我問過了,有,這些她都有!隻是以前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是她哥哥帶回來的,她也不識字……我看過了,我們小時候還是鄰居呢,隻是沒有見過麵。”


    這個回答令丁齊感到很意外,他從來沒有問過魏凡婷這些,想當然地就認為她沒有外界的身份,不料她居然既有身份證也有戶口本,身份證還是第二代的呢。看來有些事不能太想當然了,這些東西是怎麽來的,魏凡婷也說不清楚。


    魏凡婷戶口本上的住址,如今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那地方五年前被拆了。近些年城市動遷改造的進程很快,動遷戶要麽搬進了置換的新房,要麽拿到動遷款重新買了房子,戶口也會變動。但是魏凡婷沒有辦這個手續,保留的還是老戶口本。戶口本上有兩個人,她哥哥魏凡超是戶主。


    再看她的身份證,頒發日期是七年前,丁齊一眼就能看出照片上並不是魏凡婷本人,隻是長得比較像而已。魏氏家族掌控兩界環,世代居住大赤山,但這裏並不是完全封閉的,前人可能在外麵置辦了房產,所以外界的身份還是有的。


    那處住所是怎麽回事,魏凡超是找的什麽人拍的身份證照片,眼下都不得而知。但這卻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那就是假如魏凡婷出去之後怎麽辦?


    丁齊又問道:“你打算現在就帶她出去嗎,甚至到別的城市?”


    塗至:“那倒不著急,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就算出去也得慢慢適應,且過一陣子再說吧。其實這裏真挺好,一個獨立的世界啊,適合當據點。”


    塗至居然用了“據點”這個詞來形容大赤山,丁齊道:“慢慢來也好,總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在外麵你得照顧好她。我還有一件事正想和你們說呢,你們倆拜我為師,就是我方外門的弟子。而在方外門中,你們還有幾位師伯、師叔,他們過幾天也會來大赤山中作客。”


    塗至:“太好了,我和阿婷一定會好好招待!”


    丁齊:“魏凡婷已經修煉到隱峨境,你是不是要加緊用功了?”


    塗至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不是師父您說的嘛,她的心性更純,根基也更好,所以修煉得比誰都快。我嘛,就快修成入微境了,以後不用師父每次都送我,我自己也可以進來了。”


    丁齊看了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話忍住了沒點破,隻是點頭道:“很好,要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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