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次生林,就是原始林地被破壞後,重新形成的森林係統。假如有足夠長的時間,次生林又會重新恢複到原始林地的狀態,達到一種新的平衡。但如果外界的幹擾始終存在,那麽次生林的特征就會很明顯。


    原始森林係統被破壞可能是自然原因,比如說火災,但更多的是因為人為的采伐。今天他們經過的這一片林地顯然和前些天不太一樣,並沒有多少茂盛的大樹,較大的植株稀疏分布,中間夾雜著很多灌木和大片的草叢。


    就在丁齊說話的時候,眾人看見了一個樹樁,平整的斷口顯然不是因為天然原因倒伏,就是被人鋸斷的。這說明此地經常有人活動,來此砍柴伐木或采摘各種山貨。


    他們這些天一直沿著那條地表涇流行走,山中也有其他的支流不斷匯入,但溪流的水勢都不算太大,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趟過去。到了這片山穀中,他們身邊已經是一條水勢不小的河流了,盡管河床開闊,很多地方並不深,但不會遊泳的話,已經很難趟過去。


    既然發現了原住民活動的痕跡,丁齊又看了看周圍,手指前方道:“我們爬上那座山頂試試,或許遠處已經能看見村落。”


    在水邊吃完了午飯,下午爬上了那座山,他們終於看見了人煙痕跡。山脈這邊是個緩坡,高大的樹木不多,分布著大片的灌木叢和綠毯般的草地,開著各種不知名的野花。


    山坡下是一片平原,平原上還分布著一些丘陵,丘陵間顯然有一片片人工開墾的田地。那條河流進入平原後如扇麵狀撒開,又在田地和丘陵間形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湖泊,有些河道和溝渠顯然是沿著地勢人工開挖的。


    平原的盡頭又是連綿的山脈,山勢好像並沒有這邊高,接近山脈的地方有村莊,能看見成片的房屋。這裏的村莊共有四個,離遠方山脈最近、他們所在位置最遠的村莊最大,另外三個村莊呈品字形環繞周圍,它們離中央村莊的距離都差不多。


    湖泊中有綠色的植物以及開放的花朵,遠處的看不清,看近處的應該是蓮花。有比較大的湖泊中還停著小船,現在這個時間照說也不太晚,可是能看清的地方,田地中卻沒有人。


    畢學成好奇地問道:“有田地,有水塘,為什麽沒有人在幹活?”


    丁齊搖頭道:“不是沒有人,而是你們看不見。你們能看清的地方都是山腳下,這裏離村莊還遠,離村莊比較近的田地裏現在還是有人的。別忘了這裏的黑夜,村民應該都要在黑夜降臨之前趕回村子,而現在的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們不會還待在遠離村莊的地方。”


    葉言行:“師父,我們現在就往村莊裏趕嗎?”


    丁齊搖頭道:“不著急,已經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就好辦。我們先找宿營地,洗個澡換身衣服,先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整齊點,明天再去找當地人打聽情況。”


    他們在山裏差不多走了一個月,還好一直有丁齊手持砍刀於前方帶路,而且行走的速度並不快,才沒有變成叫花子模樣。來之前他們穿的都是高幫山地靴,質量很好很結實的那種,另外還備了一雙鞋輕便的休閑鞋。


    路上他們也洗過澡、洗過衣服,有孟蕙語這個女生在稍微麻煩一些,但也好辦。找到安全合適的地方,三名男士在周圍警戒不偷看就是了,隻是孟蕙語覺得頗有些不好意思。可她也挺愛幹淨的,還好氣候不錯,假如是冬天就沒這個條件了。


    趁著時間還早,幾人轉身往山下走,先找到合適的宿營地,然後再到溪流邊找到合適的洗浴之地。忙完之後天就快黑了,趕緊生火做晚飯,帶來的最後一盒牛肉罐頭終於吃掉了。


    吃飯的時候,孟蕙語問道:“我們已經走了多遠的路了?”


    葉言行:“繞來繞去記不清了,但我感覺幾百裏是有了吧,這輩子從來沒走過這麽長的路!”


    畢學成:“你才多大呀,還這輩子?”


    葉言行反問道:“你徒步走過這麽遠的路嗎?”


    畢學成搖頭道:“當然沒有了,就感覺,差不多有一千裏了吧!古人雲‘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這都快趕上進京趕考了。”


    丁齊此時閉上了眼睛,神情又似在凝望什麽,突然開口道:“如果算直線距離,我們其實隻走了十幾公裏,差不多十二公裏到十三公裏之間吧。”


    畢學成驚呼道:“這麽短!怎麽可能?”


    孟蕙語小聲提醒道:“師父說的是直線距離。”然後又問道,“師父,我們真的就走了這麽遠嗎,那麽曲線距離又是多少呢?”


    丁齊:“三百多裏吧,也就是一百六十多公裏。我們順著水流走,在這片山地裏來回繞了好幾個大s形。”


    葉言行:“走了這麽多彎路?”


    丁齊:“這是個笨辦法,也是個聰明的辦法,因為我們根本不了解這裏的地形,也不知道水會流向何處。崇山峻嶺很不好走,這可比平原上走直線慢多了,而且我們還耽誤了七、八天,並不是每天都是在趕路。”


    他們在路上確實耽誤了,因為山中下雨,雖然背包裏帶了雨披,但在雨中翻山越嶺可不是個明智的決定,說不定腳下一滑就會摔傷,甚至跌落深穀,所以白天幹脆也待在宿營地中練功。


    丁齊覺得很幸運,至少這一路走來誰都沒生病或受傷,而且山中總能找到合適的宿營地。他們第一天在山丘半坡上找到的那種地方,就是挑空的山崖下如一間房屋大小半開放的石窟,這片山地裏雖不是隨處可見,但隻要路走得足夠遠,幾乎每天都能發現。


    這一帶的山中也有很深的山洞以及複雜的孔隙,但丁齊不會找這種地方宿營,有天下午他們倒是進了一個很大的山洞,曲曲折折走到一個很大的洞廳中,隨即就退了出來。那裏麵的氣味很難聞,地上糞便成堆,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洞壁上掛滿了那種夜間活動的白翼龍。


    這裏的黑夜是如此深沉,想必很多動物也是躲在洞穴中,所以宿營地最好還是選擇在一眼就能看清楚的地方,以避開未知的危險。還好總能找到這樣的地方,這不得不說是幸運。


    夜間宿營的時候,丁齊於定坐中也曾與這些山岩下的石窟“溝通”。山洞又不會說話,怎麽能與人交流呢?這用語言不太好解釋,就是一種感覺。


    比如說冊門入微術,想入門就要將手中的東西看成是活的。而修煉方外秘法,便講究與天地共情,哪怕不用“心靈感應”這個詞,這也是種心理現象。


    當方外秘法修為到達興神境,這種感覺更是明顯。感受天地的意誌,首先要感受周圍環境的氣息,山洞不會說話,但感覺中仿佛卻能告訴你什麽。


    這是純粹的精神體驗,丁齊仿佛穿越時空看到了很久之前。如果當年真有五萬太平軍進入了琴高台,那麽也會散落在這個方外世界中不同的地方,恐怕到處都有。在這樣的環境下,首要的生存任務就是尋找合適的宿營地,並做好長期堅守的準備。


    但天然的宿營地哪有那麽好找的,成建製的軍民可以快速集結,然後根據地勢自己建造一些適合臨時宿營的地方,比如在山坡的岩層下挖出一個個這樣的空間來。他們為什麽不去尋找平原或村莊?因為那時候根本沒有村莊啊,山中的人也不知平原在何處。


    今天在高坡上看見的田地和村莊,應該是那些太平軍殘部走出崇山峻嶺之後對環境進行改造的結果。而在他們來之前,平原上應該也是原始叢林吧。


    像四不像這種擅於奔跑的大型食草動物,其實平原上更適合它們生存,如今卻隻能在深山裏見到,還不是因為適合開墾與居住的平原都讓人類給占據了。丁齊坐在石龕中與石壁共情,可能是一種感應也可能是一種猜測,他認為山中這些宿營地就是前人留下的。


    丁齊正在閉目沉思,又聽孟蕙語問道:“一百六十公裏,師父怎麽能記得這麽清楚?”


    丁齊睜開眼睛答了兩個字:“心盤。”


    方外秘法以觀身境入門,而觀身境的修煉首先從“心冊”開始,由“心冊”到“心界”,其實借鑒的就是丁齊所學的心理學技巧以及風門心盤術入手功夫。身心就是一個世界,與身處的世界共情,才能去體會與感應另一個世界,然後寄托心神祭煉手中之物,以突破入微境。


    景文石相當於一把開門的鑰匙,能夠感應到方外世界之後,就在平常時刻保持這種狀態,將景文石就視做那個世界,這就是寄托心神祭煉的過程。隻要做到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簡單,拿著景文石走進去就是了。


    修煉到隱峨境,其實是鍛煉了清晰的自我意識,同時伴隨著那妙不可言的神識出現。景文石已不必拿在手中,它就與身心一體,是屬於“我”的一部分。


    進一步修煉到興神境,就是真正的與世界共情了,相當於自我意識的延伸與再發現。方外秘法與世間流傳的其他秘術不同,伴隨著修煉丁齊能感覺到所謂法力的增長,但它本身並不追求什麽神通法力,隻為探尋與發現方外未知。


    其實每一層境界的修煉都可以是無窮無盡的,比如觀身境、比如入微境,就算沒有突破下一層境界,也可以繼續修煉下去,掌握得越來越純熟。


    琴高台是如此之廣大,丁齊眼下尚無法影響與感受整個世界的意誌,但並不意味著他沒有突破興神境,也不妨礙他繼續探索更高的境界。


    那麽方外秘法修煉到興神境之後,下一個境界是什麽?丁齊已經給它起了個名字,還是借用江湖八大門的秘術,稱之心盤境。他甚至隱約有一種感覺,在琴高台中找到出去的門戶,恐怕關鍵就在於能否將興神境修煉圓滿,並突破到下一層境界。


    這二十多天的路途,丁齊其實一直在修煉,他在凝煉心盤。雖不知整個琴高台的景象,但隻要走過的地方,都會在元神中清晰的呈現,像一個正在展開的世界,又像一幅立體的時空圖景。


    等到走出崇山峻嶺,丁齊才發現他們兜了這麽大的圈子。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知道水流會在山中拐多少個彎,他們也不能在山野中漫無目的地亂闖。找一個方向走直線更是不可能,很多地方根本無法攀援和翻越。


    這些天丁齊的速度一直不快,一方麵是因為道路難行,而他還要保護好身後的三名弟子,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在凝煉心盤。正因為元神中有這樣一個心盤,所以他才知道如今究竟走了多遠,如此地形假如按直線距離大致是多少公裏。


    方外秘法中凝煉心盤的原理並不複雜,而且幾名弟子都已修煉過入門功夫,趁此機會丁齊就對他們詳細講解了一番,也算讓他們對將來的修煉軌跡有個清晰的認識。


    次日天明後,他們收拾好裝備背上包,盡量打扮得幹淨整齊些,至少顯得不是那麽狼狽,而且精力體力都調節到最佳狀態。誰也不清楚此地的原住民好不好打交道,保持最佳的狀態也能防範意外,總之盡量不要引起誤、避免起衝突。


    天亮不久,近處的田地裏沒有人,但遠處的村莊裏已升起了炊煙。他們從山坡上往下走的時候,已能看見有人從村莊裏出來了,雖看不清人形輪廓,但也能看見一個個小點移動著往外走,有不少人就是迎著這個方向來的。


    “師父,這裏居然有向日葵,是野生的嗎?”


    丁齊:“純野生的可能性不太大,最早應該是有人帶進來種的,後來就在野外生長了。”


    山坡上有向日葵生長,無規律的成片散落分布,像是野生的。向日葵是明代引進中國的,成為一種重要油料作物,葵花籽也迅速取代了西瓜子與南瓜子的地位,成為一種最常見的休閑零食,生吃亦可,炒熟了更香。


    如果當年的太平軍中有人帶進了葵花籽,然後就在此地播種,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情況。這裏是方外世界,可能最早就有向日葵,但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他們在山中這麽多天都沒見過,隻在接近人煙的山坡上看見了,可見不是此地的原生物種。


    山坡下的平原水係縱橫,田地間有明顯的道路,他們找了最大的那條路,這條路上有很多座小橋,而且基本都是磚橋,以大塊的方磚砌成。他們背著包大約走了一個小時,終於和一群人在道路上迎麵相遇。


    丁齊正準備打招呼呢,那幫人也看見他們了,趕緊小跑著衝了過來。這是想幹什麽?丁齊下意識地握緊了棍子,不料那些人來到身前幾米遠的地方,一起跪下叩首道:“恭迎幾位天兄!得上諭之後,我等日夜守候,終於也有天兄降臨我們東大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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